尤记得当年她俯身在案桌上,死活都不肯学下棋,撒娇说那些黑子白子实在是弄不懂,一个劲儿的喊着他的名字,让他想要严厉教她下棋的心软了下来。
思及此,帝玄昊眸光微闪,拿着白子的指尖顿了顿,被眼前凌厉的棋局拉回了思绪,难得与离儿多处片刻,就不要回忆从前了。
观棋便可观尽人,古墨离下子的声音有了点铿锵的意味儿,帝玄昊微微一下拾起子,看着棋局的神色马上认真起来。
“离儿下棋是何人教的?”他的棋乃杀道,凌厉急势,可她竟半点也未输他,甚至更厉几分。
她手中落下一子,茶色眸子闪过半抹浅色,淡淡道:“自学。”说来,也确实是自学,只不过当年跟高烈卿对弈太多次,之后下棋就越发凌厉起来。
帝玄昊眼看棋局就要节节败退下来,棋道杀伐果断,忍不住问道:“离儿可曾上过战场?”
古墨离见到他眼底的疑惑,内心是很拒绝帝玄昊一直称呼自己为离儿的,收回淡然的目光道:“不曾。”
以离儿的年纪,无论是从武功,还是现在的棋道,还是五年前的事情。
他心中多少有些讶异,不知在自己深爱的这个女子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他所不曾涉及到的。
一时间亭中安静了下来,锦绣瞧着已全黑的天色,暗道算了,小姐这是躲过了初一,没有躲过十五。
星落湖畔,御花园中,方才还和谐一片的氛围此刻有些紧张,古家位置处古墨离已是迟到许久。
两名宫女重新呈上了棋局,帝元珊示意摆好,语气不满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听着一声呵斥,两名宫女忙跪地禀报,“奴婢们在来的假山亭中遇见了渊王爷,王爷要了去,奴婢们不敢违抗命令又回去取,所以耽误了片刻。”
坐在旁边听见此言的许文静面上扬起欣喜之色,王爷来了…
众贵女心中即兴奋又猜疑,王爷已多年未现身琼林宴,今日会是因何而来?
帝元珊没想到一向冷漠的帝玄昊会来琼林宴,倒是与往年大有不同,也是感到倍有面子。
转念又看见那空出来的古家位置,又觉得脸面有些挂不住,她想过多次古墨离赴宴后的情况,却唯独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在收了皇家请帖后胆敢公然缺席。
许文静瞧见帝元珊的脸色,嘴角慢慢勾了起来,道:“公主,既然渊王在假山亭处,距离此不远,不如文静去请王爷来如何?”
帝元珊自是知道许文静的心思,既然四皇兄来都来了还是亲过来才说得过去。
“四皇兄多年未到琼林宴,今日自当本宫亲自去请过来才好,诸位且稍等片刻。”
“是。”白衣出尘女子盈盈行了一礼,按捺住心中的紧张。
众贵女听得帝元珊此言,心中兴奋不已,今日竟有幸能一睹渊王的风姿,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假山亭子中,四人均是没有察觉到远处的缠绵丝竹之音停了下来,只纵观棋局,二人胜负难分。
古墨离最后落下一子,慢悠悠道:“你输了。”
帝玄昊见她心情似乎还不错,丝毫不在意自己输掉的棋局,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道:“是离儿下得太好了。”平心而论,他也算是尽力了。
“渊王谦让了。”说实话,要不是帝玄昊总是不正经的纠缠她,说不定他还真是个能与她在棋局上平分秋色的男子。
旁边的锦绣感觉站了太久,无意转过头看去,身子僵住。古极见她如此,也顺着目光看去,皱起了眉。
假山外不远处,帝元珊端庄贵气的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气质卓然的许文静。
想起上次在浮玉山这公主还想拿她先开刀,后来差点把凌霄也拖下水,锦绣心中就有气。虽说心中对皇室颇有几分尊敬,可一旦涉及小姐的事来,就不能忍了。
“小姐。”说话间,锦绣示意悠闲坐在棋局前的古墨离朝着假山那面看去。
古墨离抬起头,缓缓站起身,若隐若现的身影在假山亭子中逐渐清晰,散在玄袍上的银线便随着皎洁的月色流转起来,交相辉映。
走来的二人脚步顿住,来不及对这古韵的服饰多看几眼,那玄衣女子身后尊贵男子的面容便呈现在她们面前。
原来渊王到了琼林宴外面迟迟不肯来的原因竟是和古墨离在下棋对弈。
见到来人,帝玄昊眉头不愉皱起,难得和离儿有一次发展性的相处,却被这两人打破了局面。
他看向帝元珊与许文静的眸中深沉凛冽,沉声道:“退下。”
帝元珊察觉到身后许文静的妒意,又听得帝玄昊如此说,不敢找古墨离麻烦,只得道:“元珊见过四皇兄,不知皇兄何时入席,元珊好生安排一翻。”
白衣女子跟在后面盈盈行礼,低头的眸子中带着妒火。
帝玄昊才想起琼林宴一事,看向身旁玄衣女子询问道:“离儿可要去?”
“天色已晚,不去了。”一言道出,古墨离面色依旧毫无反应,倒是惊讶了石阶下方两名貌美女子。
许文静捏着绣帕的指甲陷进肉里,美目中透着阴冷,让旁人难以察觉。
之前在浮玉承德山庄不只能远远的瞧着渊王与古墨离有些亲近,那时她观察到古墨离并不买账,对此她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
或许时间长了渊王自知无趣便放弃了也说不定,毕竟他是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放下尊严去对一个女人如此之好。
可是现在……
站在假山前面的帝元珊怎么都没有想到,素来冷漠绝情的四皇兄竟也会有如此温柔的语气,古墨离说不去就不去?不知仰仗的是什么?敢驳了皇家尊严,真是大胆。
思及此,面上理所当然还算是礼貌道:“古氏大小姐既然来都来了,本公主亲自来请,身为臣子难道不应该顾及皇家面子?”
见帝元珊此态度,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帝玄昊不爽皱眉。
转念一想,便饶有兴趣的等着古墨离答话,离儿说去了,自然好,到时候满帝京的世家公子就算有心也不敢打离儿的主意,他也好趁早宣誓主权。
若是离儿说不去,那就跟上马车,让暗中人去通知凌霄带上淼儿,今夜去古府蹭饭也甚好。
完全没有察觉到身旁男子心思,古墨离缓缓走下台阶,帝元珊如此热情的邀请,恐怕就等着她去了,这戏才演得下去。
只是她们没有料到渊王会在此处与她一起,接下来的事对与她们来说恐怕不好办了。
现在两边都摆脱不了,不如就顺其自然。
“既是公主盛情邀请,自然去。”面具下,古墨离凤眸扫过,毫不在意的慵懒神色中散发出通透的大气。
听的此言,温顺站在后面的许文静手中绣帕松了松,她还就怕古墨离不去,现在倒是要让王爷看看,谁才是最适合他的女子。
锦绣与古极恭敬跟在古墨离身后走下石阶,帝玄昊面色沉稳内敛,但看向古墨离的唇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帝元珊许文静二人对视一眼,端坐大气走在前方领路,几人朝着星落湖畔御花园宴席方向走去。
片刻钟后,宫女清脆的声音在院子入口处响起:“渊王,公主,古氏大小姐到。”
许文静不悦的瞥了一眼那禀报的宫女,那宫女察觉口误,忙低下头。
听见这声通报,众人暗道渊王真的来了,还未来得及细看,起身低头弓身行礼,齐声道:“参见王爷。”
众人只看见一栓黑底龙纹金线刺绣靴子走过,径直坐到了软垫金丝楠木雕花椅子上。
漠然的声音响起:“免礼。”
方才抬头,还未敢细看端坐上方椅子上的渊王,众人便是愣住不敢言语,有些人先前只在浮玉山狩猎场上远远瞧上过一眼,而大多数贵女公子也仅仅听家中长辈提起过古氏大小姐古墨离在朝堂上是如何涓狂。
知道古氏大小姐古墨离不凡,可是如今隔近了细看起来,这也太不凡了。
走来的人身着一袭极深的黑纹玄色长袍,大宽的衣摆间精细绣着的曲折银线犹如一副神秘逶迤的古画,有一种古老而端庄的神秘感,在雪白的羊绒地毯上显得极其醒目。
她走得极慢,蔓纹苏绣的黑色步履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和仪态,及腿的墨发直直倾泄在身后,头上只别了一只檀木簪浅浅挽着。
闲散风韵又优雅到极致,她身上的青玉佩随着主人慢走而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震慑住了星落湖畔御花园里坐着的众人。
所有人朝着那姿态非凡的女子脸上望去,一张龙纹玉黑色玄铁面具在淡淡的星光下散发着王者气息,让人无法窥探其中光景。
让人忽略了其身后长相本就不俗的锦绣与古极二人。
这般姿态,不同于在场任何一位大家闺秀,就连先前气质绝尘令世家公子仰慕的许文静,都只能俯首仰望,哪怕是大元王朝底蕴最为深厚的世家,都教养不出。
如此女子,丝毫看不出当年软弱性子的姿态,更加谈不上半分痴傻,等待众人回过神来时,才发先那女子已经坐到席位上。
古墨离,确实有皇家公主尚不能企及的非凡气度,且不说容颜,也不提她古家主人的身份,而是那份连当今皇上都输上几分的气韵。
这般浓烈到了极致的尊贵气息,恐怕也只有渊王能与之比拟几分。
星落湖水中倒映着漫天星光,御花园奇花异草花团锦簇环绕在周边,夜间芳香四溢。
许文静坐入席间,瞧见古墨离就坐在古家高位上,而自己只能坐在普通贵女席位,眸中隐隐透着不甘。
帝元珊在皇室公主位置上坐下,因着帝铭轩与帝寒翌未到席,而皇室中未满十三岁皇子公主不能入席,所以此刻皇室席位便只有帝姓二人。
古墨离慵懒靠在椅子上,姿势体态毫无千金小姐的端庄,却硬是让在场的人生出一股敬意来。
悠然思虑着,这就是一场变相的相亲罢了,昭明皇帝为了巩固朝堂势力让各官员子弟结为姻亲,由最受宠的卢妃禀报消息,好手段,在她看来委实是无聊至极的宴会啊。
帝元珊看向宴席间众贵女,想起卢妃娘娘说把琼林宴交给她来安排,如今又有渊王在,自然是不能少了兴致。
“难得大家今日齐聚,不如本宫提议来玩一个游戏。”
下方坐着一名长相稚嫩清纯的贵女来了兴趣道:“什么游戏?”
古墨离无意看去,在那说话女子旁边,还坐着个体态丰满肌肤雪白的柔情女子,二人正是工部尚书千金李雁儿与吏部尚书千金泰圆圆。
这两位的父亲,为官多年没有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
帝元珊命身旁宫女备来笔墨纸砚琴棋在一张大方桌上,上面放着两个玉坛子,满意道:“这个玉坛内已经写好了各位的名字,而另一个玉坛子中是表演的节目,被本宫抽到的两个人得同时各自表演一个。”
说到此,帝元珊看向席间语气顿了顿道:“在场女子居多,一个一个抽纸条未免太过麻烦,就由在场男子轮着来抓纸条,这样也就省时些。”
众人闻言,赞同性的点头,这般新奇的玩法倒是头一次,想来只是喝酒聊天也确实是无聊。
“既然如此,那就由王爷先来。”
帝玄昊沉了脸色,他不过是跟离儿一起进来的,实在不想参与这种无聊的游戏,语气冷道:“本王就不参与了。”
一时被驳了面子,帝元珊拿起玉坛,颇有些进退两难的意味儿,许文静见此忙打圆场道:“公主糊涂了,王爷作个公证人才是极好的。”
帝元珊强挤出笑意,把玉坛给了身旁长相伶俐的宫女,道:“有道理。”
那宫女接过玉坛走下了席位,在最近的一名俊俏公子旁边停下,低身把装满纸条的玉坛子显现在那俊俏公子眼前。
长相俊俏的公子随意伸手抓了两张纸条递给面前的另一名宫女,那宫女打开字条念道:“工部尚书家李小姐,礼部尚书家关公子。”
说来也巧,这礼部尚书家关公子就是抓纸条的俊俏男子。
被忽然念到名字,贵女位置上李雁儿大大方方的站起身,道:“不知需表演什么?”声音娇俏可爱。
坐在远处席位上的关晋淳注意到那站起身女子,也淡笑着起身道:“这还需问问公主抓到的会是什么了。”
帝元珊走到方桌前,在桌上玉坛中随意抓起了两张纸条,看到后语气平常的念道:“一人即兴吟诗,另外一人则执笔写下墨宝。”
李雁儿看向对面席位上的关晋淳,问道:“你是想要吟诗吧?”
席间有几名贵女掩面轻笑,却是不敢在这么重要扽场合笑出声,传言李家小姐书法写字有些造诣,可是吟诗作对就是达不到写出字体的意境,越发衬出起吟诗方面的平凡无奇了。
而身为礼部尚书家大公子的关晋淳,自小书画便是由诗词大家关延熙也就是其祖父亲自所授,起造诣早已在十岁闻名于帝京,作出的诗颇有其已亡故祖父风范,又多了几分创新。
被这么一问,关晋淳明显愣了愣,木讷点头,“嗯。”
宫女早已铺垫好了纸砚,关晋淳与李雁儿从左右两方走出,到了大方桌前,一人执笔,等着另一人开口念诗。
关晋淳打量了四周美景,好偏不倚看见端坐在上位神色慵懒的古墨离。
一身玄黑色的古老常服套在她身上,颜色浓郁到极致,从腰间蔓延下去的深红色云纹银线刺绣框边的裙摆浅浅折叠开来,在月光的映射下有一种古老的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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