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队列中的那个校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已经先一步回到兵营，通知了各个营帐，这才有了这般浩大的架势。她赶忙翻身下马，小跑到众人面前，拱手行过礼，沉声说道：“诸位不必行此大礼，我此番紧急赶来，也未曾通知各位，见谅了。”

“大人这说得什么话，大人您在知晓了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过来，我们就已经十分感激了，这岩城一日无将，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也是忧心得很啊。”

锦橼见到这些将领们，心里稍稍有些安定了。虽然说她敢肯定，这些将士皆是忠心耿耿，别无二心——之前岩城叛乱之中，她仅仅只派了一队人马前往南门兵营，带着陛下的圣旨，就把军心稳定下来了。这样的军队，是不愿跟随着钟焱反叛的，毕竟他们要杀的，可是他们无数兄弟用鲜血和生命来守护过的黎民百姓。可他们却又忠心不二，将军的命令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得违反的，所以泽彦的那一道圣旨，无疑是拯救了他们摇摆的意愿，岩城此役，最大的威胁就被稳定下来了。

虽说现在来了一个女性将领，看起来还是身材单薄，体态娇小，他们心中总有一些不服气，可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如果又能救岩城的百姓士兵于水火之中，他们还是很愿意听命于这个将军。

其实无所谓是谁，只要能守住岩城，护住结祗国，他们都愿意为之赴汤蹈火。

锦橼也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她几乎是被一路架着来到将军的营帐之中。她来得突然，他们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再架出一个新的营帐，所以现在这个，是钟焱用过的，难免留下一些男性的痕迹。她看了看营帐门口众将士有些不好意思的脸庞，只好低头笑了笑，示意她一点也不在意。

“偏将军，我这几日在军营之中还是要先麻烦你了，”锦橼轻轻笑了笑，将掉下来的头发缕到耳后，“我来得突然，虽然做了一些准备，但还是又不周全的地方，还是请你们多多指教了。”

“末将知道。”竹林攸是竹林闲的小儿子，在这岩城军中担任偏将军，年纪不大，但本领却不小，所以才能如此年轻便当上了偏将军。

“哎，”锦橼掀开帐门向外走，突然看见了一小批人马正在为其中一人收拾衣装准备离开军营，她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便叫住了那批人，“现在这样做准备，是还要出去吗？”

“回大人，我们每晚都会派一个斥候出去打探敌情，毕竟现在局势不稳，若是不能很好地掌握了对方的情报，万一打起来只怕我们会处于被动的局势。”

锦橼皱了皱眉，她看着那位即将要出发的斥候，看着他脸上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表情，觉得有些难过，“之前三个晚上，已经连着死了四个了，现在这个派出去，不也是去送死吗？”她话锋一转，向着那位斥候问道：“你知道自己会死，也要前去？”

“回将军，不管如何我们都会去的！这战中情报不可或缺，只要能有人回来，带回一点情报，那也足够了！”

竹林攸看着锦橼的表情，那上面阴云不散，可却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竹林攸唯一就怕锦橼出声阻拦，毕竟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女儿身，若是心下一软，只怕会坏事。但他明面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焦急地抿着嘴唇，静待锦橼接下来要说的话。

“嗯，你说的有道理。”锦橼终于抬起头，扫视了周围一圈忧心忡忡的兵士们，缓缓展开笑容。她的笑容浅浅，但却好像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竹林攸见了，觉得心里的忧愁都放下了几分，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这样一个将领，也不是一件坏事。

“那就把我也带去吧。”

锦橼接下来说的话，令众人大惊失色。从来没有一个将军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毕竟前线探查是一件再危险不过的事情，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军中无将领是很大的威胁。对于锦橼这样的镇国将军来说，她大多时候只要坐镇军中就可以了，任何时候，她都不能倒，更不要说在这种危机时分了。

“将军！”竹林攸惊呼出口，他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一心想着阻止锦橼，“将军万万不可！万一将军在那边受了伤，这军中不可一日无将，更何况您身为镇国将军，怎可如此轻易地就到前线去！”

可是锦橼对于她的担忧，只是挥了挥手，说道：“对方同样是一介女子，却能连杀我们四个斥候，现在再这般送人过去，也只是去送死而已。你不用担心，我的身手不会比你们差。”她转头看了看依旧满脸担忧的竹林攸，只好抬起手来，正色道：“我向你们保证，我们过去二人，便会有二人平安回来！我也明白军中不可一日无将，可是敌情也同样重要。我知道你们对我放心不下，可是现在情况紧急，我也不能证明什么，只能请你们，再给我一些信任。”

说罢，她便低下头来，对着众人微微鞠躬，夜色弥漫，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坚定的气息，逐渐弥漫在众人之中。竹林攸见状，无奈地跺了跺脚，赶忙上前说道：“将军不必如此，若是将军执意前往，那属下也不好多做阻拦。只是，请你们务必平安返回。还未开战，我们已经失去四个兄弟了，我们也再不敢失去谁了。”

“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吧。”锦橼见竹林攸松了口直起身子轻轻地笑了。她走到那位斥候的面前，轻声说道：“请再等我一下，等我做好准备，我们马上出发。”

不多时，便有两道灵巧的身影从军营中离开。这岩城虽然处于南方平原，可是与叶杀接壤之处，却生长着不少低矮的丛林，导致双方都无法方便地取得情报，是以，每当这种时候，两国便会互相派遣斥候刺探情报，这样一来，谁先杀掉对方的斥候，谁就占领了上风。现在结祗国被连杀四位斥候，甚至都不清楚究竟是谁能有如此身手，杀人必是一刀毙命，军中难免着急，只怕这样继续下去会造成更惨烈的结果。

所以现在锦橼和另一位斥候安静地蹲在丛林中，就怕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动对方的那位杀手。然而树林中灌木错杂，难以看清楚对方的局势，可如果想要再往前一些，有生怕被对方发现，引来杀生之祸。

“大人，我们再往前一些吧，现在这个位置并不是很好，若想要知道情况，还是要离他们更近一点。”

锦橼看着他有些担忧的脸庞，虽说她知道他在害怕，可是既然已经到了这儿，那也不好再退缩了，只好点了点头，率先向着前方挪动而去。

有什么不对劲。

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只是能够感觉到有种寒意逐渐渗透进全身，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可是四周又安静得过分，她根本无法察觉到身边所感受到的危险究竟来自于何方。所以她也只能停下动作，也将她身后斥候的动作止住，压低声音说道：“先不要动，我感觉有什么不对劲，那个人应该就在附近。”

斥候被她这一番话吓得蹲在了原地，丝毫不敢有所动作。可是时间过得久了，周围却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有些忍不住，转头看向锦橼，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刷——”

就他在转头的这一瞬间，原本安静一片的身边突然出现了响声，有什么人正在穿过灌木丛向着他们疾跑而来，眨眼之间，便有凌厉的风扑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寒光一闪，匕首的冷意就贴着他的脸颊而下，此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心里暗叫不好。

“叫你不要动了，你再不听话，饶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传来，只见电光火石之间，锦橼已经抽刀向前，刀背抵在他的脖颈上，而对方手中的匕首已经被震落在地上，在月光的映衬下，闪着寒光。锦橼站在二人中间，和对方对峙着，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你先回去，我先来挡住她，我过会儿会追上你的。”

“可是……我不能让大人您一人……”

“你闭嘴！”锦橼手里提着刀，也不敢有所分心，只能提高了声音喊道：“这儿我能应付，你待在这儿也只是在给我添麻烦，还不快回去！”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那个斥候见锦橼大发雷霆，也不敢再作停留，立马站起身来向着丛林外跑去。

然而她们二人只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这样静静地站着，直到那个斥候的身影完全消失，甚至连树林中也未有声音传来，两人才有了一点动作。锦橼将手中的短刀扔在地上，面上含笑，静静地看着眼前人。

“恭喜阿橼，一段日子不见，已经变成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了啊。”还是云廿先发话了，她的声音不似锦橼一般清脆，反而有些沙哑，但这之中却含着一种清冷，带着她所独有的，居高临下的气势。

“云廿你还说我，你不也在叶杀占有了一席之地？”尽管云廿的语气听起来冷冰冰的，锦橼依旧噙着笑容，盈盈地看着云廿。她心里笃定着，云廿不会出手伤她，所以她悠然地抱着双臂说着话。

“你也知道，你我今日已经不同与往日了，你在结祗，我在叶杀，我们相见注定是仇人，”云廿的语气依旧没有缓和下来，只是她看着锦橼的眼神，如同初春融化的冰雪，一点点暖和起来，“阿橼，若是你此番来劝我，你还是请回吧。我心意已决，更何况我们二人本就是迥然不同，我没有办法像你一般活着，你也没有办法咒我的道路。”

“我不是来劝你的，我清楚得很，你这姑娘倔起来比我还要倔。不瞒你说，我是来打探你们的情报的，谁知道刚刚那个小斥候不听话，被你给发现了。”锦橼撇了撇嘴，看着斥候离去的方向，没好气地说道。

尽管是在夜间，看不真切，但云廿依旧可以想象到锦橼说这番话时的表情，她忍不住轻轻掩嘴笑了笑，说道：“你啊，有时候还是这么孩子气，若不是我知情，还以为你要比我小上很多呢。”

她顿了顿，又重新开口，只是这次她神色中夹杂着几分凄凉，语气也不如之前的轻快：“就算你知道了我们的情况又能如何？你看看现在岩城的情况，你还不明白吗，你仅仅身为小锦鲤，是挡不住我的。届时若是大军临城，你又能做什么，拱手让城，还是自尽谢罪？”

锦橼一听这话，刚刚有些雀跃起来的表情霎时间就垮下来了。她叹了口气，抿着嘴唇苦笑着，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揉着自己的额角，云廿安静地站在一旁，也不催促，只等着锦橼自己将情绪安定下来，静静地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但她渐渐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了，那些情绪涌上来，好像要冲破她的胸口，狠狠地撕扯着她的心脏。

“我明白啊，云廿！”她仰着脑袋，努力想将微微渗出来的泪水逼回去，她此时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清亮，反而嗓音有几分颤抖和沙哑，“可是我还能怎么办，你的力量比我强大就算我有心想挡，也是挡不住的。”

“阿橼，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云廿听了她这一番话，不禁觉得怒火攻心，也顾不上究竟有没有旁人了，直接一把扳过她的肩膀，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从一年前的皇宫到现在，你为什么还在逃避？！你自己摸摸你眼底的金纹，它明明已经承认你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前去呢？”

她停下来，深呼吸了几口气，好似用了极大的力气一般，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缓了好久才继续说道：“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啊？是失败，还是死亡？不管是哪一种，你所追求的不过是表现上安逸的生活罢了，你再逃避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无路可退。”

云廿叹着气，看着被她吼得愣在原地的锦橼，只能牵起她的手，将她网丛林外面带过去，“我话只能说到这里，你如果还是执意如此，那我也没有办法了。你记住，叶杀将在两日后会越过边界，尝试进攻岩城，接下来就会战火不断。这之后的事情，我只会帮着叶杀，你能撑到哪天，我都管不着，岩城这些百姓和将士的性命，全看你这之后如何抉择了。”

直到初春的凉风吹到锦橼的面庞上，她才堪堪反应过来。不远处的树林中已经安静下来了，可好像还有这云廿撕心裂肺的声音在这之中回荡着。她心里也清楚，云廿对与她，不曾有过任何恶意，云廿只是在着急，为了她而着急。

她也明白得很，她现在仅仅身为锦鲤，时日一长，还是护不住这岩城的满城百姓。可是一想到要前往那个地方，她心里又犹豫了，且不说心中的意愿，就按照现在的局势看来，她这个将军上任才一天便要抛下众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群众告假，想必自己之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无法之下，她也只能先启程回兵营——她在树林里逗留了这么久，想想此时竹林攸应该要开始慌张了，若是再不回去，只怕那个回去的斥候要受罚了。想到这里，她也不敢再犹豫了，立马赶回兵营去。

不出所料，她刚刚回到兵营，门口的守卫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眼睛里跃出来的喜悦都快将她淹没了，指了指帐中：“将军大人，您总算回来了，现在竹林将军在那儿大发雷霆，现在黎斥候还跪在那儿呢。”

“抛弃将军先行？！你胆子倒是不小，将军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拿什么来赔！”

竹林攸愠怒地声音隐隐传了出来，锦橼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径直掀开帐帘走了进去，“你不要再责罚他了，是我的错，我见当时情况紧急，只能让他先行回来，你若是实在气不过，就骂骂我吧。”

竹林攸见到锦橼毫发无伤地走进来，不禁有些愣神。对方能连杀四个斥候，说明身手极好，而且锦橼又这般迟迟不归，他几乎要以为锦橼已经遭到毒手，所以才心中忧虑，大为光火。可现在看见锦橼什么事都没有，他也只能讪讪地笑着，站起来行了礼。

“末将只是担忧将军的安危，只要将军能够平安回来就无事了。”说着，她瞟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斥候，沉声说道，“好在这次将军无事，你先下去吧，好生休息一番。”

等到他走出营帐，竹林攸才重新将目光转回锦橼身上，急切地问道：“如何，可有打探出什么消息？”

“嗯，”锦橼点点头，脸上并没有成功之后的喜悦，反而忧心满目，“两日之后，便会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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