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像蚂蚁一样蠕动着出现在村东。这哭声是从一个叫“兰背锅子”的家里传出来的。村里的好心人儿都急忙涌进了这个院子。
兰家的院子本来就不大,已经站满了人。还有好多人还挤在街上的高台阶上,一个个踮起脚后跟,像大鹅一样地伸长脖子向小院里张望。
兰家破旧的屋子里的土炕上放着一块破旧的门板,一个年岁大约五十多岁的妇女仰面躺在门板上。只见她散乱的头发搭在毫无血色前额,高高尖凸的颧骨,深深塌陷的脸颊,一双眼在深陷的眼窝中紧闭着,蜡黄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三个大点的女儿扑在母亲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妈妈!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你留下我们——教我们怎么活呀——!”
五岁的老三不停地扶着妈妈的头一个劲地喊着“妈妈起来!妈妈起来!”
老四才三岁,她用小手拨着妈妈的眼皮儿。她认为妈妈睡着了:“妈妈快醒来!我要吃奶——!嘻嘻!”她扭头看到姐姐们咧开嘴巴一个劲儿地哭,也用小手粘上唾沫抹在眼上扮鬼脸。发现没有一个人理她,也就委屈地哭了,小手把眼揉成个黑眼圈,活像一只小熊猫。
兰背锅的脸色发黄,他微微喘着粗气,两手不停地捣着自己的前胸。
“孩子们!快起来吧!”一些好心的大嫂大婶连忙把孩子们抱住又擦鼻涕又抹泪地哄着。
“妈妈——!我要妈妈——!妈妈——!”兰家四个姊妹都哭着不肯离开。
“兰阿大!人死不能复生,这活着的人还得指望你哩!振作起来快安排后事吧!”老书记说道。
“是啊——!快准备棺木入殓吧!”大伙儿也异口同声地说道。
老书记出来一一安排,周围的人们开始帮忙了。有的哄孩子,有的扫院子。最头痛的就是制备装殓的棺木衣物,这是硬头货,要花钱的!“阿大!快打开柜子,快把你的钱和衣物拿出来!”书记着急地说。
兰老头的手不停地抖擞着。他从裤袋上解下钥匙,打开七尺长的红黑榆木躺柜,打开大包袱小包袱翻了半天,也没有给自己的妻子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旧的梳头匣子。这个梳头匣子还是桂英娘家不知陪了几代人的嫁妆,再加上逃难时水浸泡了好长时间,红色的漆皮快要掉光了。里面全是没有一点用的东西。有过期的旧单据,匣子的最底层有一本很薄的黄历、还有土地证,零碎布票、棉花证等。里面仅仅夹着二十多元钱,大部分都是零散的票子,最大的票面就是一张五元的,一元的不多,角角分分不少。这钱更不要说买棺木了,就是买件像样的衣服也不够。
这兰家俩口子多年病魔缠身,有了病总是舍不得找医生看病,硬是拿命熬着,熬一天算一天。平日里一点也舍不得花,孩子这么多,这钱从哪里来呀?若要不信,你看这房子!房子破,压断的椽硬撑着,上面的瓦七高八低的。每到下雨天的时候,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外面不下了,里面还嘀嗒!躺在炕上,从拇指般大小的墙缝里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一到冬天,西北风一个劲儿地往里灌,家里冷得如冰窖。炕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火盆,几个孩子的脚都冻得不停地流着黄水,红肿疼痛不止,她们一家就住在这超级危房之中。不信你再看——!看被子,被子破,到处露出的棉花,已经成了黑色的了,而且一家人仅仅有两床被子。看锅,锅破,一到做饭的时候,锅里的水一直往下漏水,把火都浇灭了,桂英每天还的拿上榆树皮面子糊锅哩!看碗,碗破,娃娃们淘气,不小心打了的碗,还要等着那些走村串户的钉盆钉缸的钉碗匠来钉,钉好后继续用!孩子们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小三小四还在光着屁股街上跑……
大女儿玉珠姑娘比较懂事,看着兰阿大捏着这零零散散的十来块钱发呆,就擦擦泪一转身溜出去了。
月色溶溶,发出清冷的光。照以往,她总是和妹妹出出进进地置办过中秋节需要的东西,在厨房里不停地忙活。由于她的爸爸和妈妈常年痨病,她从小就学会了做饭。搓高粱面鱼鱼,一只手里能搓五根;包饺子,能包三种颜色和三种不同的形状;过年蒸年糕,捏花馍馍都是一把手,每当村里的人们婚嫁、孩子过半月所需的什么花糕、牛犋、花馍馍等,都要请她来做!炒菜,更是一绝!怎么炒都是色香味美,而且味道总是各不相同。
等到月亮上来的时候,她把自己做好的香美的饭菜端上桌,坐在爸妈的身旁,看着爸妈怀中撒娇的小妹,听着爸爸妈妈为她们讲故事,心里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可是今天,她的妈妈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却走了!她为了安葬母亲,心中怀着极大的伤痛,踩碎了这月光,踩碎了她的心,踩碎了她曾经有过的美好的梦,一个仅仅才过了十四个生日的她,不得不承当起一个成人的责任。
她跑遍了亲戚,走遍了邻居,求东家告西家地借钱。可是人们只是含着泪说点同情的话,挖个三升二升的玉茭,这钱嘛!是个硬头东西,还是没有借下多少钱。
玉珠一咬牙离开了真定湾,一路小跑来到了梅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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