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身旁的丫鬟惊呼,立即眼明身快地托住了薛氏软倒的身子。
只见薛氏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竟是晕死了过去。
“又怎么了?”苏远信赶紧疾步上前查看薛氏的情况。
苏泠月分明见得薛氏的睫毛正不住颤动,心中冷嗤,这分明便是在装晕。薛氏逃避惩治的法子可真够稀奇的,逃得了一时,又有什么用呢?
踏歌见状,却是佯装惊讶地叫道:“呀,有虫子爬到夫人的腿上了!”
“什么?!”
一听到那可怖之极的虫子,粗使丫鬟们登时惊恐无状,慌乱间哪里还顾得了什么薛氏,自然是逃命要紧,就这么慌不择路地跑开——
薛氏未及反应过来,便被重重摔到了地上,随着“砰”地钝响响起,薛氏也没能忍住出口的哀呼。
这回倒是真的晕了,不过却是硬生生给摔晕的。
“这般咋咋呼呼的成什么样子!”苏远信急怒横生,眸底却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暗光,吩咐道:“即刻将夫人扶起,送回到水芝园去。”
说罢唤来一旁的苏九,面色严苛地命令道:“吩咐下去,即日起将夫人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令她出门一步。除却近身丫鬟,不准许任何人接近她。待事情查清,我再做决断。”
苏九神色恭敬地应是,立马退开执行命令去了。
苏远信的雷霆之令一下,丫鬟们也再无暇顾及其他,只能连连应是,赶紧手脚麻利地将薛氏背走了。
苏泠月静静瞧着,却是心如明镜,苏远信的言下之意,便是要将薛氏软禁起来了。看来此事,他心中已是有了几分分辨的。既然如此,那也不用她再推波助澜了。
竟是比想要中要简单许多。只因这关键所在,正是苏远信对薛氏已不如以往那般信任了。
今日薛氏作茧自缚之事,不过只是个犬吠之惊罢了,连这都受不住,那么等过几日她大礼送上之时,薛氏可还有勇气苟且偷生吗?
在她沉思的光景,苏远信已经慢步走上前来,“此事疑点颇多,牵扯之人不少,我自会查出真相。若你当真无辜,我定会还你清白。”
苏泠月不由得暗自吃惊,苏远信向来甚少与她交谈,寥寥的几次对话也是怒声恶言,这番稍显柔和的话语相较之下,便显得十分生硬。
但苏泠月可不会认为苏远信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多是因为杜府尹在此,他必须竭力掩饰苏府内院明争暗斗的局势。
更是因为,他素来在乎官声,此举是在极力扮演好一个端人正士的形象。
“好,父亲素来黜邪崇正,泠月相信您定会秉公任直,还我清白。”苏泠月正色道,暗无声息地飞出一定高帽子。
此话堵得苏远信面色猛地一滞,只能重重咳嗽一声以作掩饰。
他似乎也终于想起杜府尹来,于是急忙转身走到杜府尹前边,换上了官场上一贯的笑容,客套道:“今日杜府尹光临寒舍,不仅未尽地主之谊,还反倒有所劳烦,教我甚是有愧啊。而今内子的事情,实在是让你见笑了,你看这——”
杜府尹也是个精明之人,立时会意,从善如流道:“苏尚书不必介怀,谁人没有个难处?老友之间,相互帮助是应当的。何况这也是我分内之事,这妖道为祸京城已久,这次顺利将他捉住,也算是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觉察到杜府尹话中的嘲笑,苏远信面色微僵,却仍是牵强笑道:“哪里哪里。”
“好,既是如此,苏尚书处理家事要紧,我也不便再叨扰了。”杜府尹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这妖道我便带回顺天府审问了,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相关事情查清。至于贵府命案之事,我也会增派手下追查,若是与这妖道有关,我也会第一时间告与你。”
苏泠月心中暗嗤,前天苏远信还心心念念着要封锁命案消息,此时却还不是得求助于顺天府了?
想来是因为事情已是十分蹊跷,甚至可以用邪门来形容,于他一个外行而言,本就相当棘手。
而更多的则是因为,苏府已被那个幕后黑手搞得人心惶惶,此时也只有将顺天府搬出来,才能够震慑一二。
“多谢。改日待我备上好酒好菜相邀,杜府尹可一定要赏脸光临,让我一表谢意。”苏远信又说了几句客套话。
“好,届时我一定到访。”杜府尹扬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过来,又转回头对苏远信道:“我还有公事在身,恕不久留了。”
“杜府尹慢走。”苏远信牵出一抹假笑。
而杜府尹的跟班已经提步过来了,几人都是打斗擒贼的好手,不分由说便将苟延残喘的老道士押解起来,连拖带拽着向前走去。
苏远信和杜府尹也不再打官腔,草草说了两句便欲往东边走去。
“你先回逐月阁去吧。”苏远信对苏泠月道,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冷硬,又随手指向一个小厮:“你,保护好现场,待我回来再说。”
说罢立马抬脚追上杜府尹的脚步,与他并肩而行,“我送送你。”
“客气了。”杜府尹颔首,脚步不停。
苏泠月注视着苏远信的背影远去,又将目光收回。
天近正午,阴云低垂。
屋顶上的大群蝙蝠仍吱吱低鸣不停,花园里偶有一两丝微风拂过,带来暗藏的血腥味道,令人欲呕。
“走吧。”苏泠月唤过踏歌听雪,径自往逐月阁走去。
……
回到逐月阁后,一直到入夜时分,苏泠月也没有再出过屋子。
只因为今天的蝙蝠和灵虫令踏歌心有余悸,她说什么也不让苏泠月出门一步。
即便是饭菜,也是令听雪端到内室里边来用的。
“小姐,你安心睡,奴婢们就在外头。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们。”听雪灭了灯,再三叮嘱。
“是啊小姐,折腾了一天,快睡吧。”踏歌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
“知道了,你们也早些睡吧。”苏泠月模模糊糊道。
二人相视一笑,心道薛氏今日自食恶果,也算是解了心头大恨,苏泠月今夜应当能得个好眠了。
于是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暗无声息退了出去。
房间里很快又恢复了静谧。
只见榻上窈窕的身影微动,正是苏泠月轻轻掀开了被子,将动作放到最轻,旋身下了床。
今晚月色极好,即便是关上了窗户,也挡不住融融月华流淌而入。式样繁复的雕花被打上一层暗影,疏落地映在窗下的矮桌上,斑驳有致。
借着微凉的月光,苏泠月略一思量,径自走到衣架前,将衣裳取下,一一重新穿上。
方穿好衣裳,便听见身后的窗户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响动。
因为夜里实在太宁静,这声响便分外惹耳。
苏泠月却并未转身,只静静伫立在衣架前边,片刻后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朗悦耳的男声。
“看来是我来晚了些。”
苏泠月将目光落到已经熄灭的灯盏上,揶揄出声:“殿下总是深夜到访,竟不知这样会扰人好眠么?”
顾景颐轻笑,踱步上前,慢道:“那我以后便早些来。”
苏泠月回身行了几步,兀自坐到了桌前,垂眸轻问道:“殿下今夜仍是来学写字的么?”
“不错。”顾景颐也走过来坐下,墨眸里蕴了一汪星海,柔声问道:“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可会无聊?”
“倒是忙得很。”苏泠月抬起食指一下一下轻点着桌面,慢悠悠回道:“不过喻临当真是一身百为,本领不凡,倒是帮了我大忙。连杜府尹也出手相助,当真比以往要容易上许多。泠月在此谢过殿下了。”
昨日傍晚时分,踏歌便发现了绿蕉在后院鬼鬼祟祟的,仔细观察后发现了其阴谋所在。
她便索性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令喻临将逐月阁内的鲜血除净,再于凌晨时分,以同样的法子送了这大礼给昕雨阁。
于是才有了白天惊天逆转的一幕。
顾景颐闻言眸底却是染上了一抹极暗的负气之色,“我的本领倒是更为不凡,怎就不夸夸我呢?”
苏泠月借着皎洁的月色,将他眸底的神色看的一清二楚,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竟是和自己的属下较起劲来了,若是喻临听得,只怕又是要苦恼不堪了。
于是苏泠月浅笑道:“连手下都有这般擎天驾海的本事,主子的本领哪里还用得着说?殿下,你说是不是?”
“你的眼光很好。”苏泠月的毫不吝溢美之词,似乎对顾景颐极是受用,只见他的唇畔悄然爬上了一抹惊世绝艳的笑意。
苏泠月也不自觉浅浅一笑,抬眸道:“我的婢子就歇在外边,不能点灯,今夜殿下怕是不能习字了。”
“不急。我今夜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顾景颐攫住她的眸光,转而自袖中拿出一样物事,“你看看,可认得此人?”
苏泠月将他手中的宣纸过来,抬手铺展开来,竟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不同于一般的丹青,这幅画反倒像是草草而绘,笔法粗糙不说,用墨也不甚讲究。
更奇怪的是,画中女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幅画像。
苏泠月不解,抬眸望向他,“这是?”
“你仔细看看,是否认得?”顾景颐凝视她。
苏泠月点点头,仔细辨认之下,只觉画中女子的样貌越看越熟悉,她垂下眼睑搜寻着脑中记忆。
“含春?”苏泠月惊愕出声,“你怎会有她的画像?”
“看来此人果真是府内之人。这画像是我令喻文作的,只为方便你认人。”顾景颐见她惊诧,立马出声解释道:“只因这两日来,每到深夜时分,此人便会扮作鬼魅,游离于各个院落之间。及至子时,她才会重新隐到花园之中,再无动作。”
“竟是这样。难怪……”苏远信会说夜间会有叩门之声,想来便是含春在作祟。
顾景颐也不多问,只静静等着她的话,眸光忽然瞥到一旁的茶杯,便随手为她斟了一杯茶。
“此人前些日子犯了错,被后院掌权人给发卖了。不过,倒是奇了怪了,她是怎么进来的?”苏泠月接过茶杯,以细白的指尖慢慢抚上杯身,问道:“她可还有其他动作?近来府中连生命案,难道也是她所为?”
含春本已被薛氏发卖,却还能逃出魔窟,反潜入府作怪。此事定然不会是薛氏所为,那么这又是谁的杰作?
很快,她便将近来所有的怪象串联起来,略一思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凝眸分析的模样,教顾景颐看得心念一动,“这还尚未可知,至少昨夜的命案非她所为。而前夜的,还有待继续调查。”
苏泠月若有所思道:“此事倒真有些蹊跷了。”说罢又想到什么,蹙眉问道:“殿下不会未查此事,昨晚一夜未眠吧?”
“那倒不至于。”顾景颐也学着她的样子拿起一个茶杯把玩,复轻问道:“此人如何处置?你大可不必亲力亲为,交予我去办便是。”
苏泠月闻言心内动容,扬起清澈如水的眸光,正色道:“既然她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府中两日,必然是有人接应。我以为,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寻到合适的时机,再将真正的幕后之人引出洞不迟。”
顾景颐眸光一沉,颔首道:“好。那我这几日让喻文再盯紧一些。若是应付不来,记得务要令喻临第一时间通知我。”
苏泠月见他俊朗绝逸的面上蕴着浅淡的担忧之色,只觉心念有些压抑,不由得轻声道:“有喻临护着,你不必担心。”
她恍不觉自己的语气有多么轻柔,除却了一贯的清冷沉静,显出几分少女的天真涩然来。
“那好,我会随叫随到。”顾景颐眉峰微动,眸底稍见几许满意之色。
“这副画像可得焚毁了,未免被人看见。”苏泠月垂下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将宣纸卷起收入一旁的柜子里,复对上他的眼,“今夜不甚方便,殿下还要习字?”
“既不方便,那便罢了,改日再学也不迟。”顾景颐将目光落到桌前的琉璃灯盏上,定定出言。
苏泠月闻言,心内忽然升起一阵失落感,不由得便有些惋惜,原来他今日来,只单为了府中的蹊跷之事么。
“今晚月色极好。”半晌的寂静过去,顾景颐忽然出声,清润得宛若玉石轻击。
苏泠月听到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只觉怪异,下意识愕愕道:“是啊。”
“泠儿。”顾景颐又笑问,“你可曾见过月色下的映水湖?”
苏泠月不解地抿唇,愣愣摇头。
顾景颐将茶水一饮而尽,转头定定凝视她:“那我便带你去看看,如何?”
夜色如水,月华如练,风中墨兰香。
待苏泠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被顾景颐揽在怀里,随着身子高低起落,耳畔是猎猎清风的吟唱声。
她下意识低头,却见得足下是片片青瓦,时近时远。
无意间偏了偏头,正贴上他坚实温热的胸膛,坚定有力的心跳声撩拨着她的耳膜,苏泠月这才惊觉这是在屋顶。
竟是他揽着她的腰,施展轻功飞跃在房屋之间,偶可听得他的足尖点在屋顶花脊上的声音。
“你若是害怕,便不要往下看了,很快便到。”顾景颐清朗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不怕的。”苏泠月轻笑,侧抬起头去看他,“若是不看,岂非错过了美景。”
顾景颐低头极快地看了她一眼,眸光里尽是笑意,柔声道:“快要到了。”
不多时,又是几个利落的起落,顾景颐在映水湖畔的高塔上停了下来。
苏泠月甫一落地,便举目四望。
登高赏景,万物皆渺小。
映水湖本就是京城景致最美的地方,背靠玉沉山,南接护城河。古韵优雅的竹屋临湖而建,湖中游船零星而布。
正值静谧的夜晚时分,灯火如星,点点辉煌,掩映着湖中粼粼的波光,美得神秘而清婉。
“不想这高塔上的夜色竟这般美。”苏泠月惊叹道。
“的确。”顾景颐举步过来。
“此处最适闲赏明月,谈诗论词,殿下如此轻车熟路,莫不是常常携人来此?”苏泠月只觉心头袭上一抹异样的滋味,忍不住揶揄出声。
“谈情赏月,听上去不错。适逢今夜第一回来,正好和你一试。”顾景颐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略有些吃味的痕迹,忽然生了逗她的心思,笑谑道:“你若是喜欢这般,我们每晚可以都来。”
“你……”她何时说过要谈情赏月了?竟刻意曲解她的话。苏泠月气结,撅唇甩过头兀自赏景去了,赌气般不欲再理会他。
“无赖。”她瞪他一眼,兀自往栏杆处走了两步。
明明是气的,但触及映水湖上的无边灯火,苏泠月却是不自觉弯起了唇角,心中慢慢涌上一汪甜泉,汩汩动人。
少顷。
“泠儿。”
微风轻抚,万籁俱寂的半空之上,他清朗悦耳的声音如同潺潺溪水,流入苏泠月心间。
苏泠月并未转回身,只背对着他静待他的下文。
但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动静,苏泠月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狐疑,缓缓转过身。
对面的男子挺拔高颀,沐浴在漫天的月华之下,惊世绝艳的俊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意。墨眸中盛满了星辉,里边毫不掩饰的温柔几乎要将人溺毙。一如春风,一如清波。
他正深深凝视着她,一眼抵万年。
“怎么了?”苏泠月慌忙别开了眼,分明已经多次感受过他这般灼热的注视,但现在还是忍不住心悸。
却只见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她走过来,披着一身月光,一步一步都走在她心上。
顾景颐唇角微弯,温热有力的指尖托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低垂的头慢慢抬起来,目光相缠。
同时扬手将她被风拨乱的碎发捋过,小心翼翼地别至她玲珑剔透的耳后。
“泠儿,你可还记得六年前的今日,也是映水湖边,你曾摔碎过一个人的酒坛。”
苏泠月闻言惊愕不已,心中忽然响起一声暌违经年的声音,正是酒坛摔碎的声音。
她心中巨震。
时间仿若静止了,苏泠月望进他深潭般的眸底,她的影子正倒映其中,她听见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颐之?那个人是你?”
“好久不见了,泠儿。”顾景颐深情一笑,“颐之,其实是我的字。”
苏泠月心中掀起了惊涛巨浪,一时竟忘记了言语,当年不期而遇的那个少年,竟会是眼前之人。
回忆如潮水般袭上她的心头。
彼时,那是她第一回偷溜出府,少不更事的她还不知要扮作男子才方便混迹,因而还是一身小丫鬟的装扮。
初临外边的世界,她喜出望外,一路弯弯绕绕地,竟是迷路在了交错纵横的巷陌之中,待她满头大汗地辟出道来时,竟走到了偏僻的郊外。
郊外的树林不算很深,旁边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叮咚叮咚,初冬的风也很清凉,却令她十分害怕。
正打算往回走,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回身一瞧,只见遥遥不远处的沙丘上,斜卧着一个高颀的少年,即便是隔得有些远,凭着他的衣着,也能推断出是个高门贵族的公子。
她这才感受到空气中淡淡的酒气,那人正喝的烂醉如泥,正打算上前几步,却忽然听见一阵骚动。
苏泠月四下环顾,立马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将自己藏起来,悄悄探出个小脑袋去瞧。
随着脚步声逼近,竟是两个膀粗腰圆的采药人。
“诶——李四,看,那是什么?”其中一个惊道。
“我看看,好像是个人,诶……是个醉死的男子!”另一人答道。
“真是……我看此人非富即贵,要不……?”那人似乎生了邪念。
另一个沉吟片刻,似乎狠下了决心:“好,好容易碰上个有钱的,不能给错过了啊!”
“就是!每天采草药能挣几个钱啊?”另一人抱怨道。
于是二人邪念上头,苏泠月瞪着一双清澈如水的雪眸,眼睁睁看着两个大汉将少年随身的财物洗劫一空,就连他头上白玉冠的簪子都没放过。
就只差连衣裳也扒下了。
“李四,怎么处理他?”
“刚巧今日寻得了一味新药材,也不知有毒与否,不如就用他试试药?”
“这……万一把他给弄死了咋办?”
“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反正这附近有狼出没,若真死了,谁知道是什么原因……”
“那……好吧!”片刻后便听得一阵摆弄草药的声音响起。
苏泠月大惊失色,他们这是要草菅人命啊!
于是她急中生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捏起鼻子便尖叫起来:“有狼啊!救命啊,狼来了啊啊啊——”
尖利的声音瞬间划破了空气,也成功将两个打劫的人吓破了胆。
“狼?!”
“救命啊——吃人了!”苏泠月又痛叫了一声,复又模仿野狼的声音发出了一声长嚎。
“有狼,快跑啊!”两个男子相视一眼,背起草药屁滚尿流地往南边跑了。
一阵踩溪水的声音急促而过,树林又渐渐恢复了寂静。
确认两个大汉真正走了以后,苏泠月才敢现出身来,疾步跑上前去,查看那横卧在地的少年的情况。
确实是醉的不省人事,乌发被那二人弄得十分凌乱,但仍可辨得他美如冠玉的面容和惊世绝逸的风华。一个贵族公子怎会烂醉在这荒山野岭?
彼时她还不曾有防人之心,看着少年醉生梦死的模样,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兀自捡起地上的酒坛,打算去溪边装点水给他醒醒神。
哪承想她刚刚转身,便被一只手抓住了右腿,而后猛地一拉扯。惊呼声溢出口之时,她瞬间摔跌在地,其间却仍不忘死死护着怀里的酒坛。
好在地上都是枯木的落叶,又铺的十分厚,倒不至于被摔得太疼。
只是这人……
苏泠月气的扬眉瞬目,急急扶坐起身,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地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双星目亮得可怕,俊美的面上皆是清明之色,哪里还有方才烂醉如泥的模样?
竟,竟是装醉的?
那他方才被那两个大汉打劫的时候怎不反抗?还害得她还挖空心思去学狼叫,还那般难听……她有些恼怒起来。
察觉到脚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她才有如醍醐灌顶。
“你……干什么?”苏泠月又惊又怒。
“知不知道你的叫声饶了我清梦?”少年的眸底尽是清高傲慢。
“你这人……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还……还……”苏泠月气得语无伦次。
“如何?你扰了我清梦,竟还想一走了之么?”少年冷声道,眸底是冷如冰窟的寒意。
苏泠月闻言气得险些跳起来,这人实在太不讲理了,竟还倒打一耙?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她奋力挣开少年的钳制,蹬蹬瞪一路跑到旁边的小溪前,将酒坛沉入水底灌满,又飞速跑回来。
“哗啦——”她将酒坛里的水尽数倒在了少年的脸上,毫不留情面地。
少年未曾料想她会突然发难,全无防备,一时便被她淋了个兜头面满。
苏泠月不待他反应,将酒坛使力一甩,狠狠往旁边嶙峋的石头上掼去,随着“砰”地脆响,酒坛子被她砸了个粉碎!
“我后悔了。就不该救你的,就该任由你被那两个坏人毒死了算了。”苏泠月忿忿不平道,“那你现在便继续睡吧,我不打扰你,成了吧!”
说罢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留下一脸惊愕的少年,转身举步就走。
“等等。”少年朗朗如罄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苏泠月冷哼一声,脚步未停。
“等一等。”少年脚步如电,霎时间便提步跃至她身前。
苏泠月瞬间惊愕失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挺拔俊逸的少年,他怎么忽然就蹿到自己身前了,竟能跑得这般快?
“做什么?”苏泠月神色戒备。
“方才是我错了。”少年垂眼,似乎很不自在,“我想我现在弄明白了,是你救了我。”
苏泠月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索性也不计较了,笑逐颜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我原谅你了。”
少年的身上脸上还滴着水珠,竟是浑身都湿透了,苏泠月颇有些赧颜起来,方才好像是她太过冲动了。
于是她斟酌着话语道:“我不知道你是为何要喝醉,但纵使人生再难,总归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不是么。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呢。”
她学着书院里板正的先生的样子,一板一眼地训诫着他,俨然一个小大人。
谁知少年竟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你说得对。”他顿了顿,又正色道:“你既救了我,我便应当报答你,你想要什么?”
苏泠月却是扑哧一笑,洒脱道:“都说大恩不言谢,当然也不用报了,你只要更加珍惜自己的命便好。”
说罢她瞧了眼天色,暗叫不好,意识到回府只怕已经迟了。
于是她只匆匆说了一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疾奔上前,踏上那片来时的青砖路,重新钻入了深巷的尾巴。
苏泠月几乎要恨死自己的愚笨,竟是又迷失在复杂的巷子里头了,在穿来穿去两个时辰仍无果后,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她不由急得哭了。
“回不去了。”苏泠月兀自喃喃,心如死灰。
“别哭。”
这时,旁边忽然拐出一道挺拔的身影,赫然便是方才的少年。
他不知何时换掉了那身满是酒污的衣裳,此刻已恢复了神清气爽的模样。
他向她伸出手,声音足够安定人心,“别怕,我送你回去。”
苏泠月不无感激,急忙点点头,她也顾不得是谁了,只要能带她出去就行。
少年果真值得信任,不出一刻钟便带她绕出了错杂的深巷。
不过后来……
却是祸不单行,本是萍水相逢的两人竟又经历了一场追杀。最后历尽千辛,也终于逃脱。
尘埃落定,回到苏府时,天色已近擦黑。
奈何因为她是从暗道溜出府的,只让他送到后院竹林外的不远处,便匆匆告了别。
临别时,少年问她的名字,苏泠月却不愿意透露。草草表了谢意后,便转身扎入了竹林深处。
身后,传来他清朗悦耳的嗓音:“颐之,我唤作颐之,不要将我忘了!”
颐之,便是顾景颐的字。
她从未将二人联系在一起,不承想,他们却是同一人。
时光如梭,六载转瞬,兜兜转转,少不更事的误会后,本以为不会再见,可他们终于还是再遇了。
想来,这定是宿命的安排。
苏泠月自回忆中回过神来,重新对上近在咫尺的星眸,眼底尽是了然,努力平复着心底如浪翻腾的情绪,不由浅笑道:“颐之,便是顾景颐。”
“你记得了。”顾景颐闻言微微颔首,眸中潜藏着狂喜、惊叹、怜惜以及难得一见的顽劣,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他俊美的脸上,令人心旌摇曳。
“过来。”转而将她的素手裹入掌心,牵着她径自往栏杆旁边走去。
苏泠月任他牵着,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上前去。谜底揭开,她的心底豁然开朗,满溢喜悦之情。
一如孤舟出峡谷,遍地桃花开。
苍穹阒黑,星辉满地。
顾景颐抬手指向夜色中那片蓊郁的树林,轻笑道:“还记得吗,那处便是你砸碎酒坛子地方。”
“你还好意思说。”苏泠月将目光落到黢黑的景致里,定定出声:“你是不是一早便认出我了?还刻意瞒着我。”
顾景颐垂眸攫住她的目光,慢道:“是上次皇宫中秋宴上,我认出的。”
“竟刻意瞒了我这般久,该罚!”苏泠月嫣然一笑。
“好,罚什么?”顾景颐将她的手执得更紧了些,轻笑着柔声问道。
“罚酒……不,六年前就被你瞒骗过了,我才不要重蹈覆辙。”苏泠月微微瞪大了水眸,面上带了几分天真,“诶……你是不是千杯不醉?”
“倒不曾喝过千杯,但确实从未醉过。”顾景颐眸底的星光更盛了,他轻笑道:“罚酒,岂不是很不划算。与其罚,还不如奖?”
“奖?听上去不错。”苏泠月微微歪头,略一思量后回视他,笑吟吟道:“殿下想要奖赏我权势,还是财富?”
“我把自己赏给你,可好?”他的目光忽然愈加深邃起来,低沉的嗓音微微带着蛊惑。
苏泠月闻言忽地怔忡,只呆呆看着他,身子仿若一动也不能动了。
“六年前你让我惜命而活,我一直记得你的话,也一直在寻你。”顾景颐定定注视着她,嗓音朗若清泉,“往后,我想为你而活。好不好?”
夜空似乎更加静谧了,苏泠月眨了眨眼,顾景颐身后的星辉仿佛有些耀眼,可是她一刻却也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定定响起,“好。”
她说,好。
顾景颐欣喜若狂,只见他满眼皆是喜色,仿若那漫天的月华全部消失,悉数落入了他眸底的墨海里。璀璨星海里,只有一个她。
“泠儿。”他又唤。
苏泠月下意识抬眸,正对上他缱绻无边的眸光。
下一瞬,她的后腰被他揽住,立时便被拉入了宽阔的胸膛里,苏泠月还未及反应,又感觉到后脑被他温柔的大掌托住。
只是转瞬的光景,她已然被他拢在了怀里。
苏泠月心中惊悸,只见他倾身压了下来,被月华雕刻得颠倒众生的俊容也越逼越近。
他,这是要做什么?
苏泠月呼吸一滞,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答案,下意识便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他的动作。
咚咚咚咚,苏泠月似乎什么也不听见了,唯有自己的心跳擂如战鼓。
顾景颐感受到怀里少女的僵硬,不由得动作一顿。
浅淡的月华下,花颜月貌的少女紧闭着双眼,光晕如烟笼罩,偶有几缕清风将她的碎发掠起,肤白如凝脂,清水出芙蓉。
塔上月光盛,怀中的少女美得惊人。
顾景颐看得心念微动,顺手将她额上的乱发拂到而后,灼热的眸光辗转流连在她樱红小巧的唇上,而后缓缓倾身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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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亲上了亲上了!感谢给我首订的仙女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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