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监忽然垂下眸轻轻叹了一声,后又突然沉声笑了笑,轻撩起下摆坐下,端起酒爵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放下才凝视她道:“多谢王上恩典。”
这张漆案是他在府中的最爱,膳食照着他的喜好,酒更是深得他心的佳酿风来,王上如此费心弄来,不论为何目的,还能再看一次,再吃一次,他明日午时亦死而无憾了。
姒离拿起玉壶亲自又为他斟满了酒,大司监亦不客气,端起又一饮而尽,君臣二人就如此一斟一饮,大司监足足饮了五杯,才停下,抬眸注视她笑问:“罪臣想死得明白些,王上怎会活着,又如何知晓臣和公子纪的一举一动?那毒药无色无嗅,不可能有人发现。”
姒离转眸看向牢外,拍了拍手:“看过此人后你便明白了。”
大司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牢廊昏黄的光芒中,一个清秀单薄的深蓝色身影走近,面容渐渐清晰。
怎会是他!他们宁可怀疑是张德坏事,也绝不会怀疑到他身上!难以置信,他瞬间脸色沉暗。
来人还是穿着当日的太监总管的宫衣,走入牢房后,先对姒离行了礼,才又转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奴才自始至终都是王上的人,所有消息都是奴才秘密传出,那日张德让下毒时,早已被奴才掉了**,王上和陆医令此前便知道公子纪的一举一动,只不过再等待时机,要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
怎么也料不到竟然是败在了这个他们最为信任的内侍身上,大司监听了紧抿双唇,沉沉盯着。
楚高面色坦然,任由他看。
良久后,大司监面上沉意散去,收回视线端起酒杯往地上一倒,嘲讽笑道:“王上你可以瞑目了,臣已知道是谁了。”
这一声王上叫得是姒纪,姒离听了面色平静,端起酒爵垂眸饮了一口:“他太刚愎自用,不听你的劝告,败亡已是注定。”
大司监苦笑收回视线:“是。”将空了的酒杯放回桌上,他自己斟了一杯,向着地上敬过饮下:“王上不必询问公子纪的任何事,我不会透露一个字。”
姒离缓慢饮下杯中剩余的酒,低沉淡笑:“孤对他的事情已无兴趣,他残留下的那一小部分势力,铲除并非难事,只看孤何时动手。”
大司监暗怔了一怔,她既不是为此,因何要费劲心机备下这盛宴,放下酒杯后,舀了一勺他最爱的肉羹放入口中,他咽下后回味着唇齿间弥留的香味,片刻后平静看着她道:“王上不妨直言来意,罪臣时间已是无用,王上时间却是宝贵,不必要浪费在罪臣身上。”
姒离笑道:“如今你的官位空下,推荐一人来接这大司监的位子。”
大司监正要端酒杯的手指微顿,讽刺笑着淡漠看她:“王上忘记了罪臣与公子纪阴谋要杀你么,由罪臣推荐的人,王上你敢用么?”
姒离闻言浅笑放下酒杯,拿起酒壶为自己添酒:“你屈身做公子纪手下谋反,是因为觉得他比孤这个太子更适合当王上,能让姒国强盛,一转如今危险局势,孤从不怀疑你对姒国的一片忠诚。”
大司监未曾料到他竟这般洞若观火,还能如此看他,丧妻丧子,兵败至今盘踞心头的哀怒突然平复下来,垂眸沉笑一声,面上讽刺变成了遇到知己的温和:“灭亡的魏国有一公子,名唤宁臣,在罪臣的采邑放牛,此人心性耿直不阿,司监之位重在监察百官,需要这样的人,臣之位可以由他接替。臣还有另一谏言,望陛下采纳。”
姒离颔首:“说吧。”
大司监道:“将巫起拔擢为大司行,主管姒国来日与他国交往,纵观朝堂,唯独他能胜任此位,谏议大夫官位可以废除不设,日后大司监除了监察百官,亦兼此责。新设另一官职,大司商,主管我姒国商业。姒国如今情势,钱财皆掌握在公卿贵族手中,众多百姓穷苦,食不果腹,唯独活了商业,让百姓有谋生之力,方能扭转局势,再图强盛。”
巫起虽与他同朝为官不多数日,因行事作风为他不喜,已是成了私敌,他如今还能公断,不计私人恩怨,姒离微微笑了笑,不动声色道:“与孤和丞相所想不谋而合。”
大司监闻言端起酒杯又饮了一杯:“周问小子未丢了周老太傅的脸,老太傅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他不过比周问大了十岁,言语这般,好似周问不过十七八岁的男子,姒离笑意一浓,端起酒爵敬了他一杯。
话音落后,二人谁也未继续说话,只静静用着膳,杯盘轻撞声不时响起,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天牢中。
不时大司监会斟酒敬她:“王上请!”仿佛二人是颇为关系颇为密切的君臣,姒离没有一次拒绝。
玉壶中的酒酿最终见了底,大司监倒出了里面的最后一滴,酒兴刚被挑起,却是不能尽兴,双眸盯着酒壶口浓浓的失望闪过,眉心不由紧紧皱住,抓心挠肺的难受。
姒离看到,将自己的酒爵推到了他面前,双眸毫不掩饰目的看着他笑道:“孤这里还有许多,只要你愿意接受。”
大司监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酒爵怔了一怔,里面晃动的清冽酒水倒影着他眸底浓重的失望和痛苦,陡然间从她出现到现在发生的一切急速闪过,脑中有什么炸开,身子一僵,刷得抬眼看向威仪内敛的姒离,脸色紧绷,艰难启唇:“这才是你今夜来此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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