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蓝的天堂,悠扬轻灵的旋律,不眠不休的海浪,如雾如浮的月光。
这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梦中的王国。
礁石上,躺着一具半裸的身体。她的五官优雅柔美,肤色雪白如月,黑色的长发柔顺蜿蜒,挡住了月光贪婪的亲吻。她阖上朱唇,歌声渐止,风浪不敢放声,窃窃私语。她睁开眼睛,银色的虹膜中,透出悲悯的光芒。她看着怀中的婴孩,垂首轻吻他的脸颊。
他在哭泣,痛苦自他出生以来亦步亦趋,从没停止过一刻。她的力量,无法与命运的诅咒抗衡。她的歌声,无法让自己的孩子忘掉痛苦,安然入睡。这是她的错误,是血脉的错误,亦或是这个世界的错误,却绝不是孩子的错。但是,命运嗜好惩罚无辜者,来折磨叛逆者的心灵,以此表明自己的尊严不可冒犯。
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从海里爬了上来。他走近爱人,分担她的悲伤。他的肩膀坚毅如磐石,能够承受苦难和悲痛,他的眼睛苍茫如大海,见多了世事浮沉、命运多舛。但这些经历,不足以让他坐视爱人的心伤。
永恒的阴翳,一瞬的快乐,哪个更重要?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有她陪伴,每一瞬都已是永恒。他和她对视,微笑。关乎生死的决定在这一刻轻易做下。
他吻了爱人的唇瓣,吻了儿子的额头。婴儿透着泪珠,看着父母,品着苦痛。他不会明白,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连续的哭泣中耗尽了微弱的气力,他闭上眼睛,如释重负地迎接可以遗忘痛苦的睡眠。在意识消散前,他听到了身边这个男人的声音:“泛泛,陈泛泛。”心海里丢进了几片浪花,这是赋予他生命的母亲在标识他的自我,点亮他灵魂的坐标。
一个晴天,太阳在碧海上空垂挂。一艘简单的小船在海面上飞快前行。浪花后扬,水波推迎,海神为其保驾护航。
孩子睁开眼睛,看着这个不同的世界。血脉中的痛苦,灵魂里的战斗好像稍稍衰弱了一些。似乎每前进一步,痛苦就减弱一分。父亲的脸上扬起笑容,热烈灿烂,孩子在意识中懂得了温暖,接着他感受了饥饿。他噙着母亲的**,甘甜的乳汁顺着食道流入胃中,让他明白了什么叫甜蜜,什么叫满足,什么叫爱。
不知过了多少个黑夜和白天,小船平稳飞快地前行,孩子虽然还没摆脱痛苦,却开始渐渐长大,甚至学会了微笑。他听着父亲的诉说,读着母亲的心语,他学习着这个新奇的世界。不久前,他学会了什么叫自我,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字眼——“陈泛泛”。这个古怪的东西似乎要一直陪伴着自己,就像身边这两个生灵一样——当然,孩子已经知道,他是父亲,她是母亲。他突然感到了“快乐”,这快乐几乎要把仅剩的痛苦压榨一空。
这一天,陈泛泛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看到它的第一眼,他就在心里找到了“岸”,这个意念中包含着“保护”、“安全”,让他想到了父亲。他奇怪地转头,看着“海”,看着温柔包容的水流在“船”的周围跳舞,他学会了比喻:岸是父亲,海是母亲,船是孩子。
他没有发现,痛苦已经隐忍到了极限。他没有发现,父母的脸色不再像海水那么柔和,反而愈加坚硬,坚硬得像是愈加临近的陆地。
终于,在船即将靠岸时,天空上多出了一只巨大的鸟儿,它的肚子打开,跳下来很多黑点。父亲掏出一块尖尖的石头,划破胸前,滴出温暖有若乳汁的鲜红血液。有一滴落到了陈泛泛嘴上,他嘬了嘬,明白了什么叫“咸涩”,他这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里,不是所有滋味都那么“甜蜜”。
石头吸收了血液,由海的颜色转化为血的颜色——虽然两者一样咸涩。母亲闭眼轻吟,滔天巨浪顿起,那些从巨鸟肚子里跳下的黑点被囚禁了一瞬,父亲奋力一掷,尖石落在浪尖,海水染上紫色,浪花旋转扑腾,映着海边的夕阳,在陈泛泛的眼中,留下了最壮丽的一幕。
困意袭来,陈泛泛有些不甘心地睡了过去,梦中还有那紫红的大海。风光太远,他看得到美丽,却触手难及毁灭一切的炙热,所以他没能学会“火焰”,也不懂得“燃烧”。燃烧,往往意味着献祭。牺牲某些有价值的存在,以换取敌人的毁灭。
陈泛泛这一觉睡了太久,直到被悲鸣惊醒。他忽然觉得好痛,以前的痛苦让他哭泣,这次的痛苦让他心碎,岸的世界竟然这般残酷?
父亲嘴角猩红,站在面前,母亲的眼中流出银色的血液,滴到陈泛泛脸上。可是,他们都保持了奇怪的微笑。他们将最后的不舍全部投向了自己的子嗣,没有一丝留给这个世界。
父亲看了看连夜赶到的旧日战友,眼中带着歉意。母亲把一颗黑色的珠子放在陈泛泛额头,陈泛泛的意识晃动迷离,心痛随之悄然愈合。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拖动意识下沉的力量越来越大,他听不清父亲的话语声,他能感受到母亲的意识在周围流淌。在一切彻底昏暗下去之前,陈泛泛最后一次看清了父亲和母亲。
他们拥在一起,四目对视,无喜无悲,直至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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