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泛泛从没有正式学过开车,但卓越的记忆成了最好的老师。陈泛泛熟练地启动,转向,行驶,完全不像第一次上手。
杨可娴懊恼自己没学过开车,看着陈泛泛抖动的指尖,心痛如绞。
终点并不遥远。陈泛泛把车子停在那座小石丘下。
他下了车,无力关上车门,登向峰顶。杨可娴跑到他身前,不问缘由地抱起他。
陈泛泛大约比杨可娴高出十公分,可她却没表现出半分吃力,健步如飞地往山上跑去。
到了石墓前,陈泛泛脸上忽然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苍白的嘴唇嗫喏着,终于喊出了声:“爸,妈,我来了。”
杨可娴如遭雷击,下巴差点掉到地上。陈泛泛艰难地从她怀中挣脱出来,喘着气挪到墓碑前。
他瘫坐着倚在石碑上,一直紧握的右手垂落,松开。一块晶莹碧蓝的石头滚到了地上。
这颗石头在二维上呈现不太规则的菱形,由上下两个大小不一的圆锥融合为一,它带着海洋的色泽,似乎是海水的结晶,让人联想到海神波塞冬手持的三叉戟中最锋利的那道尖刺。
“可娴,呵,我猜你不会相信——其实我算不上是真正的人类。我也不信,可这偏偏是真的。”陈泛泛忽然抬起头,笑着对杨可娴说道。“我的身上只有一半血液属于人类,来自于我的亲生父亲,陈平世。难怪爸妈说我还是得姓陈。也难怪我一直看那些人类不顺眼。哈哈、哈。其实,咳咳,我早该猜到的。或许,我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愿意去相信……”
陈泛泛本不该这么痛苦。毕竟一切早已发生,逝者已逝,生者的悼念只能隔着时光的天堑浅浅流淌。
可是,当尘封的记忆在一瞬间苏醒,挤满了整个脑海,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延迟阻隔了二十一年的悲哀,要在今日偿还殆尽。陈泛泛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一遍一遍地从回忆中压榨出新鲜刺心的痛苦,直到将他整个淹没。才刚咽下苦涩的哀思,又有新的陈酿灌进口中。这陈酿味道如何?凄冷、酸苦、寂寞如死。让这个炎夏变成深冬。
如果是在二十一年前,陈泛泛早就心甘情愿地沉溺在了痛苦之中。这痛苦渐渐控制住心脏和大脑,让他嗜睡,追求甜美的死亡。他感到每从眼中流出一滴血,就能多宣泄一分心伤,他感到脉搏每一次变弱,都越接近宁静。他会相信,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挂念,生身父亲和母亲已经携手远去,或许,现在动身,还能赶上他们,与他们相聚?
可是,现在已经是二十一年以后,陈泛泛的世界里已经不只有两根支柱。虽然,他们的音容笑貌回到了脑海中,真实鲜活得像是一直陪伴着他,未曾远去。但他依旧不能为他们放下这个世界,有太多人和他系上了牵绊,他的心中藏着太多渴望和梦想。他看着杨可娴的泪眸,警醒自己,悲哀只是对命运的妥协,只要站起来,只有站起来,才不至于坠落到没有光明和希望的永眠之中。
他眨了眨眼睛,像是要眨掉眼中的伤痛,手按在石碑上,缓缓地直起身子,竟然站了起来。他的心里闪过一丝暖流,杨可娴拥抱着他,企图用爱意融化灵魂深处的寒冰。
心脏依旧在悲鸣,灵魂的痛苦越来越多地转化为身体的痛苦。陈泛泛幸福地笑了笑,带起剧烈的咳嗽,呕出一片明艳的鲜血。
鲜血泼洒在石碑上,石碑默然不语,两位逝者也默然难言,不知道是否能够看到濒死的骨血?
鲜血顺着黝黑平齐的石面流下来,滴到了菱石上。血液似乎透过了菱形的表面,在幽蓝的色彩中添上了几分艳丽。在海底沉睡二十一年不见天日的菱石发出“嗡”的一声轻响,从睡梦中惊醒,摇晃抖动。
两双眸子直视异变。
陈泛泛侧耳倾听,听到了另一个应和声,正来自脚下,带着杨可娴后退一步。
果不其然,坚固的礁石块忽然有节奏地震动起来,没过多久,一颗黑色的珠子击穿残石,飞了出来。菱石随之光芒万丈,像太阳一样炙热灼目。黑色的珠子似乎犹豫着转动了几圈,跳到陈泛泛手上。菱石重归平静,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黑色的珠子入手温润,触感如玉,着实圆滑得不自然。陈泛泛用力握住,他认出了这圆珠,心中惴惴,有些期待。
过了十几秒,还是没什么感应,就在他即将绝望之际,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他探询地瞧了杨可娴一眼,发现她的眼中只有不解。
这个声音只向他诉说,只与他的灵魂对话:“泛泛,没想到竟然有机会与你再见。我,可以是你的母亲,也不全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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