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夏天的早晨,阳光艰难地透过浑浊的玻璃,再蜿蜒绕过苍老的窗帘,用光和热一点点把陈泛泛从梦境的深渊里捞起。
陈泛泛依旧闭着眼,但梦已经如潮水般缓缓退去,他又拾回了“自己”。眼皮无奈地撑开,露出黑亮纯净的双眸。无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抄起枕边的眼镜戴上,随手套上压在身下的衣服。依稀捕捉到隔着五个宿舍一个厕所的水房传来激昂但还不至于繁杂的水声,陈泛泛掀开蚊帐,开始了新的一天。
陈泛泛几乎是一个平凡的人。或许,第一次注视他时,直视他的双眼,人们会看到他眼睛里闪动的孩子般好奇、热爱、聪慧的光芒,会赞叹他削瘦却不失温和的面孔。
可是只要你与他相处足够久,甚至不需要三天,你就能确定他就是一个最多有那么一点点古怪的普通人。可是,又有谁没有几个怪癖呢?陈泛泛,除了比一般懒人还要懒那么一点,简直就可以代表这个时代中最普通的那群大学生了。
陈泛泛,男,二十一岁半,生长在一个沿海的小城市里。在三年前的高考中,据说是考试失利,只能不甘地选择了志愿表里的第四所大学。所幸这所学校虽然不足以让陈泛泛慨叹锦衣夜行,但也足可告慰逝去的十年寒窗。于是,陈泛泛收拾行装,苦兮兮地在爸妈的悉心护送下远赴帝都,开始自己的大学生涯。恍若一梦间,陈泛泛已经宅了三年,即将迎来自己的大四。
陈泛泛身高中上,体形稍瘦,更拥有一张可谓俊美而不缺棱角的瓜子脸,恰到好处地点缀着明亮的眼睛、笔挺的鼻子、稍大的嘴巴。可是,如果这样一张面孔老是带着“自得其乐”的懒懒傻笑,一学期理一次、足以遮过半张脸的茂密长发因缱绻床侧而纷乱上翘,那么所有人都有充分的理由对此视而不见。
至今还能留意到这点的或许也只剩陈泛泛的母亲和姥姥了。陈妈善于用咏叹调赞美自己儿子美丽的双眼,并一再强调如果可以褪去眼镜,陈泛泛一定会更加迷人。而在姥姥的眼中,亲戚里还没有一个不是容貌俊俏,姿态动人的。
长得不错的陈泛泛脑子也不差。不然一个笨人懒成像陈泛泛那样,实在是很难在重点高中重点班厮混三年,并在最后考上个不错的一本。而且,据说陈泛泛六岁前更显聪慧,简直可视若神童。七月拟声叫汪汪,八月哭腔呼麻麻,九月见人打招呼,至于十三月才勉强下地走路必是因其志不在此。另外,更是记忆超群,月前见过的路人甲路人乙都过目不忘,几无差错。
怎叹天妒英才,小泛泛六岁时横遭车祸,后脑受伤,险些撒手人寰。虽然不过几日,他便笑着醒来,全只似做了个好梦。但是此后,陈泛泛自认脑子直接由鹤立鸡群退化到鹅立鸡群,一个伟大的很多家就这么消泯在尘世之中。
现在,陈泛泛正打着呵欠走在上课的路上。考试不远,毕业将近,面临学分危机,补考陷阱,陈泛泛就是再懒,也丧失了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年且上两节课的勇气,下定决心就算睡觉也要趴在教室的桌子上睡。
早晨八点的太阳还不算太烈,又有缕缕清风轻拂树丛。可提着早餐的学生们匆匆前行,似乎有无形的鞭子在身后抽打。纵使是在小花园里闲聊的老人,似乎也在带着目的地感受闲适、体会悠闲。陈泛泛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无法挣脱的绳索束缚,只要身处这个世界就勿论逃脱。没人能自由哪怕一刻。
譬如此刻,他怎么都不能顺从内心的冲动,丢下不知所云的书本、油腻乏味的早餐,躺到草地上一觉睡到垂暮降临。因为他的内心已被捆绑住,他的意愿无时无刻不被从小到大不断灌输的对错拉扯,被关注热爱他的人的目光所引导。他虽然有时叛逆,却从未真的忍心让爱自己的人哪怕失望一回,伤心一刻。所以他只能遵从命运的安排麻木地迎接自己的未来。直到经受过生活足够次数的锤锻,陈泛泛恐怕也终会遗忘自己的本心,以为自己一直拥有自己渴望的生活,认定自由只是逃避者的借口,实实在在地成为一个最最平凡的人。
可是,至少直到现在,陈泛泛还没有丢失自己对自由的向往。心里一并珍藏的还有对未知的好奇,对虚伪的蔑视,对美好的热爱,以及对爱的珍重。陈泛泛,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只让他人看到好奇、快乐、热爱的孩子。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因为就算再邋遢的脸上粘上他那张懒懒地傻笑的大嘴巴、那对快乐地闪光的黑眸子,都会让人第一眼看到就觉得有趣、温暖。
只是没人知道,孩子一样的陈泛泛竟能够近乎本能地感知人心、看破伪装。他只要看一看别人的眼睛,就能没来由的感觉到对方深深隐藏心底的烦躁、心虚、愧疚、压抑、无奈甚至不屑。所以,陈泛泛越长越大,他所谓的朋友也越来越少。因为随着他一起在长大的,不止他敏锐的感应,朋友们的虚伪似乎也在一天天地长大成人。被朋友欺骗是痛苦的,但明了朋友的每一次欺骗岂不是要痛苦十倍?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