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香坠儿看到好姐妹的此番场景,不由得也下跪,哀求介嫔三思,一时间,所有増禧殿带来的宫人统统“噗通”一声跪倒,口里还齐喊道“娘娘三思”场面煞是壮观。微风拂面,醒了人,醉了风景,空荡的蜂腰廊上,独留着介秋衡看到跪倒的一众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如果去昭和殿吧,玉翘儿说的有理,自己这一去,做的就是场亏本的买卖,太后本就不喜欢自己,还不借机铲除自己的势力,以现下的情势,家族态度未明,澄弟下落未知,还是韬光养晦为上。可不去吧,介迎如那小蹄子日后一定会借此做文章,彰显自己威风,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她介秋衡心高气傲,嫡出高高在上的自己,因为被贬,还要向庶出的那个践人行礼,想到就一阵气闷,天知道她是怎么请到太后出马的。
宫苑中少有的枯败,不是残菊秋月,而是女人的心思,君王的宠幸。重重宫闱,总会打上时光的烙印,介秋衡微微叹了口气,忍住了内心的冲动,不是为了介家,而是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目的,这次,隐忍一回。她示意玉翘儿起来,由筹远扶着,一步一步挽回走,细细打量着这皇宫与十五年前,自己初次进宫时的不同。
比如,这蜂腰廊,曾今是先帝为之前最宠爱的柳昭仪所建,柳昭仪,小字细婀,贫寒出身,原为市井小家,胜在自身的杨柳腰,柔且韧,走起路来款款生姿,弱柳扶风二字说都莫过,所以才会从小小的舞娘子升为九嫔之首,后来,皇后沈毓淳独宠恭帝后宫十余年,昭仪之位也换了同皇后亲善的徐品宛去做,除了廊角些许剥落的漆,没有人记得那个出身贫寒的女子。
但是,介秋衡记得,因为在那个变动的夏天,天气也是出奇的闷热,五岁的自己求了父亲,第一次跟着时为顺仪的姑母进宫赴琼花宴,那时介家还不够强大,介家的女子还没有自己现今这么大的荣宠,笙如姑母虽然生的很美,却只是作为从三品的顺仪,位分既不高,也不低。
因而在华丽盛世的琼花宴上,众美容集的后宫盛会上,尽管笙如姑母精心装扮,用了二十四色的和合簪子,还是被一些打扮很是华丽的年轻妃子赛下,丝毫不显眼,姑母的位置安排在离皇后不远,却离皇帝很有一段距离的第二排左手下边,紧挨着得宠的纪容华和资历老成的何淑媛。纪容华很是刁钻,仗着自己是高贵太妃的表侄女,在宴上,没少让姑母和自己难堪,不是出言讽刺,就是暗语伤人,很是尴尬,也就是那时自己才知道,看似在宫中得宠的笙如姑母,私下里也是吃了不少冷言冷语的。
琼花宴设在东三门和阜阳门内的水驿春回苑中,绕过长长的花厅小阁,便能闻到花香阵阵,当然是脂粉香膏的气味。说实在的,琼花宴上琼花真的不多,看的最多的还是后宫各色美人的争奇斗艳,互相逢迎,或者如纪容华那般的出口伤人,以及满苑的牡丹花,醉紫牡丹是沈后的最爱,些许的陪衬应该是公主席上的那些半开的绣球舌花,具体来说是沈后爱女,皇五女的芍药花。
沈后真的很美,哪怕穿的不是身上的九鸾朝凤的纱挑宫装,比起一声丽服的笙如姑母,凭借柔弱招人疼惜,那也是一种傲气张扬的美,说不出来,但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在这样的美人面前,忍不住低下头,自惭形愧。也因此自己很是不喜欢处处模仿笙如姑母的介迎如,模仿笙如姑母再像又如何,姑母就像个摆设,结局不还是只是个顺仪。
而自己却是很欣赏沈后的气势,羡慕那种傲中带艳的神情,不愧有独宠后宫的资本,应该也是从那时起,自己开始慢慢模仿那种淡淡的傲气,十数年的苦练,自认为不错的相似程度,在第一眼看到沈东凰时被彻底打回原形,自己终究只是像而不是。
但沈后身上,那种众人瞩目,并且臣服的焦点,让介秋衡开始接触皇权的内心有着无比的渴望,她多么希望自己将来也有一天,进入皇家,能像沈后一样,接受万人敬仰,与皇帝伉俪恩爱,再不济,也得是个得宠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贵妃,所以,对于其他妃嫔的挑衅,自己一向不手软,故而如今觉得,连介迎如这个庶出的都敢和自己对着干,这口气难以咽下。
除了以沈后为目标,唯一能让她死死记着的,便是宴会一半时,那件触目惊心的惨景,只记得第一排的座位上出现一丝哗变,然后就有人似乎喧哗起来,渐渐波及到皇后身上,看见底下的乱场,沈后似乎很是生气,准备带着皇五女离席,可是却被一旁的太子留下,太子姬灵修是皇五女柔明公主的胞兄,也是皇帝的第二个皇子,却因生母高贵,生来就封为太子,他将妹妹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不肯让她离去。再来就有宫人奉命从第一排哗变的中心处,拖出一位腰软的像春天里的柳条似的美人,派两个侍卫驾了出去,说是犯了宫规,要领刑罚。
介秋衡那时还小,不懂的太多,只是听说那位柳条美人就姓柳,人如其名,出身不高,但之前很是得宠,为此也得罪了不少位分不低的宫妃,身旁的纪容华冷笑说其是‘小家出身,凭借自己狐狸精样的容貌却也还混个昭仪的位置’,何淑媛话倒是不多,只是一脸的蔑视,极好的脸色看出她对这一幕早已习惯如常,后座又有其他的妃嫔紧接着附和着,指桑骂槐的声音层出不穷。的确,出身不好,却还占据高位,在这个人吃人的宫里,柳昭仪活了这么久,倒是很让人觉得例外。
五岁的介秋衡不知道柳昭仪被人拖去哪里,只知道那个蒲柳般的女子再次拖进来时,美人身下惨不忍睹,划过地面汉白玉石板砖的却是一道道刺眼的血痕,笙如姑母遮住她的眼睛,在耳畔轻轻告诉她,那是皇帝从前宠爱的柳昭仪,因为在琼花宴上冲撞了沈皇后,被赐杖脊,只是打伤了背部,死不了。
笙如姑母因耳语而下垂的柔软发梢扫过介秋衡幼嫩的脸颊,带着香雪润津丹的气息,温润怡人,姑母的淡然处之让她觉得,或许这一切并不像她表面看上去那样的软弱,但紧接着,耳边却传来让她对这个皇宫既兴奋又害怕的讯息,“这次沈后下手,还算得上是仁慈的,这里--------”笙如姑母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那些看着好戏,却没有人走出来,愿意为柳昭仪说情的妃嫔们身上,“这里,就是你将来要入的后宫。”笙如姑母的语气很是平常,就跟何淑媛一样,多年的历练使她木然,仿佛已经洞悉了这里的一切,而繁华背后突然的变异,却让第一次进宫的介秋衡心下顿时觉得可怕的紧
杖脊是大胤杖刑中处罚最重的一种,一般十杖后,就去了人的半条命,何况这受刑的是个娇啼啼的美人,锦衣玉食惯了的,那瘦不禁风的腰骨只会在鼓瑟台上起舞,怎么禁得住这么狠毒的手?柳氏被拖进来的时候,不少宫妃们用团扇遮住自己的脸,表面看是不忍,团扇下却掩不住从眼底渗出的笑意。
就连介秋衡都明明看到,那个女人流血的地方不是脊背,而是下身,很明显,她落红了。映红的汉白玉石和昔日昭仪娘娘华丽此时却灰白的妆容形成对比,前几排的妃嫔看清那一地的红后无不变色,唯一神色如常,眼里依旧不见波澜的只有沈皇后,和坐在她身边的女子,时为婕妤的徐品宛,她是皇后的表妹,以及右手边的萧穆妃,当然,还有一位永远从容淡定的蒲婕妤,只是远远坐在靠后的位子。
看过介府中诸位姨娘的斗争,再小的介秋衡也明白,那一地的红是什么,是一个女人的孩子被人生生打掉了,而落下的,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何柳昭仪不借皇嗣之事,向皇帝讨饶免除杖刑,皇家向来最重视的便是子嗣,纵然得罪了沈后,也不会就此伤了皇嗣,除非---------------
除非她自己事先也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因而被人白白算计了。
而座下众位妃嫔看到了,依旧当做没有看到一样,没有人为柳昭仪伸冤,一个幼小,生下来本该是高贵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别人刻意安排下没了,席间也恢复了谈笑风生,不少宫妃们相互劝酒,取闹着,眼见柳昭仪不成气候,也没有人去关怀她的伤势如何,只有一旁柳昭仪的侍婢们,扶起自己的主子,向帝后二人谢恩离去,当然柳昭仪被贬为从六品的宝林,搬出掖光殿,重伤而且流产的她因为下身不停的滴血,直不起来腰的,被侍婢驾着出去的,地上有一滩血迹,一直延伸到视线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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