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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今宵与君别梦寒(5)

太医束手无策,文涛迟迟没有回信,我又急又痛,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日夜不得安生,恨不能分担他一星半点的痛苦。不安之感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地扼住我的喉头,让我无法呼吸。

我从未感到过如此强烈的恐惧,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害怕稍有疏忽他便会离我而去,只得日夜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

师父生死未卜,我也无心再理朝政,一日多日不曾上早朝。小喜子来问情况时,师父将将咳完血。我记得在江南时,他曾说文海开的药方颇为有效,便命人煎来给他服下,之后他便又沉沉地睡去。

我也不曾更衣,就这么浑身是血地走到小喜子面前。他登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圈,惊恐道:“扶、扶大人,您这这这是……”

我直截了当地问:“有事吗?”

小喜子回过神,忙解释道:“扶、扶大人多日未上早朝,也未告假,皇上担心扶大人是否身体抱恙,这才命奴才过来探望。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您怎么……”

我打断他:“我跟你去上朝。”

他迟疑道:“可是,您就这样……”

我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道:“走吧,待见了皇上,我自有说法。”

九龙殿上,裴少卿与群臣正热火朝天地商议政事。

我不紧不慢地走入殿内,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黏在我身上,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一时之间,殿内无一人再说话,唯有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裴少卿端坐龙椅之上,万分震惊地将我望着,视线扫过我衣服上所沾染的血迹,一脸不敢置信。小喜子一溜烟跑回他身边,俯身向他耳语几句,那双幽深的凤眸中霎时便掀起了狂风暴雨。

我拎着笏板走到殿中间,跪下叩首,恭声道:“微臣上朝来迟,请皇上降罪。”

不待裴少卿说话,王国师便抢先发难,皮笑肉不笑道:“扶相的本事真是愈发大了,胆敢连续多日无故旷朝,让满朝同僚苦等你一个多时辰,却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总算今日来上朝了,迟到也就罢了,竟还不着官袍、不端笏板!扶相穿得如此狼狈不堪,果真不怕御前失仪么?是扶相有意让我等看笑话,还是你的眼里根本就没有皇上、没有许国律例?”

我爬起身,冷冷看着他,咬牙切齿道:“眼里没有皇上、没有王法的是你,不是本相!帝都皇城天子脚下,你因心怀怨恨便派人刺杀朝廷命官,你根本就是明知故犯,视人命如草芥!本相问你该当何罪!”

话音落下,身后响起窃窃私语之声,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王国师并未被我的话所激怒,悠悠然地捋了捋胡须,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这愈发坚定了我的猜想——要加害师父的人果然是他!

“扶相,你说谁刺杀朝廷命官?刺杀了哪个朝廷命官?这里是九龙殿,不是相府,圣驾面前,扶相说话可得悠着点!没有真凭实据便胡乱指责,老夫也可以说你诬蔑朝廷命官!”

原来老狐狸打早有打算,师父早已辞官归隐,不再是朝廷命官,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即便是刺杀不成,东窗事发,他大可以找替罪羔羊以保全自身。依许国律例,倘若刺杀朝廷命官,论罪当诛连三族,但如今师父只是一介平民,罪再大也不过就是蹲大牢罢了。

指节不觉收紧,我死死捏住笏板,心中冷笑:他的算盘打得是很好,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万万没料到沈洛也会在场,谋害朝廷命官这个罪他是跑不掉了。想逍遥法外么,我偏不让他如愿!

裴少卿紧拧了眉间,道:“扶爱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迅速憋出眼泪,咬唇拜倒在地,半晌,声泪俱下道:“皇上,前几日相府突然闯进一批蒙面刺客,刺伤了家师和当时正在相府做客的锦衣卫督指挥使沈洛沈大人。家师如今伤重昏迷,命在旦夕。沈大人为救家师,力战刺客,不幸身受三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能不能熬过还是未知数。求皇上严惩凶手,还微臣师徒和沈大人一个公道。”

王国师果然没料到误伤了沈洛,身子微微一颤,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道:“姜、沈二位大人的遭遇的确令人同情,但扶相因此便认定此事乃是老夫指使,未免太荒谬了!说不定是你师徒二人树敌太多,哪位仇家上门寻仇也未可知……”

裴少卿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眸中既惊且痛,若带几分淡淡的心疼,教我心头一暖。他瞥了瞥仍在一旁振振有词的王国师,似是有些为难道:“扶爱卿,你说王国师意欲加害你师父和沈洛,可有证据?”

“回皇上,没有确凿的证据,微臣怎敢胡言乱语。据沈大人回忆,他曾与王氏死士交过手,认得他们的身手,这次的刺客分明与王氏死士使的同一套招数。”我看了看面色微变的老狐狸,道:“王国师,你还想抵赖么?”

“王国师,你作何解释?”

王国师甩袖轻哼,仍是子鸭子嘴硬道:“单凭沈大人的一面之词便要定王氏的罪,试问谁能信服?皇上,世人皆知沈大人乃是姜大人的门生,是否他二人联合起来陷害老臣,这可难说的很!”

唯一被抓的刺客已然咬舌自尽,一切死无对证,老狐狸自然是想怎么赖就怎么赖了。我早已料想他会反咬一口,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多证据指控他,只得寄希望于裴少卿。

我伏地泣道:“沈大人贴身保护皇上多年,他的品性如何,皇上自有判定。反观某些人,多年来只手遮天,大肆排除异己,罔顾国法、罔顾圣上。连赈灾金的主意都敢打,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皇上,微臣人微言轻,但求皇上为微臣做主!”

王国师一时被我噎住,气结,“你胡说!”

裴少卿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与王国师唇枪舌剑,眉头越蹙越紧,显然对此颇为纠结。静默良久,他沉声道:“单凭沈洛一人之言便定王氏之罪,的确有些轻率。扶爱卿,此案朕会派人彻查,你先起来吧。”

彻查?此事显然是王氏挟私报复,他们岂会留下把柄让人去查,只怕早就处理得滴水不漏了。要说彻查,谈何容易?

我理解裴少卿身为君主的难处,他能这样表态,已是我想到的最好结果。但理解归理解,却未必要认同。

我再次向他叩首,缓缓站起身,抬起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视线相触,他的瞳孔微微有些收缩,面上浮起一丝惊慌失措。

我举起笏板,猛地掷向玉阶,听得“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笏板断作了三截。百官登时噤若寒蝉,先前的议论之声戛然而止,人人面面相觑,偌大的九龙殿内安静得让人窒息。

我转过身,视线扫过殿内的每一个人,看着那些或幸灾乐祸、或担忧关切的面孔,不禁悲由心生,强忍着泪,一字一字说道:“枉我扶嫣身为丞相,手握大权,却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保护,真是太无能、太可笑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些人不要以为可就此以瞒天过海,就算是死,我也定要将幕后黑手揪出来,教他血债血偿!凶手一日未落网,我便无颜站在这里,自称丞相!”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九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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