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大名。来,抬起头来,让哀家好生瞧瞧。”
我硬着头皮缓缓抬起头,心道久闻的只怕不是大名,是臭名。视线触及殿上那道若有所思的凌厉目光,只觉浑身一个激灵,凉意透入心底。
“多大了?”
不会也要指婚吧?我斟酌道:“回太后,微臣今年十八。”
“嗯,是个水灵灵的可人儿。”太后仔细端详我许久,忽然对侍立一旁的大内总管道:“哀家这么瞧着扶大人,好像想起了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易成,你怎么看?”
易公公远远地望我一眼,笑道:“回太后,奴才觉得扶大人似是有几分像当年集贤院秘阁校理陆策陆大人。”
集贤院秘阁校理一职我倒是知道,官职六品,虽属文官末流,却是天子近臣,随时可上达天听,因而不少人费尽心机也要坐上这个位置。
但,陆策是谁?
我不由愣住,这到底唱的哪一出?我再望向裴少卿,后者破天荒地回我一脸茫然。
“说的是,哀家正是想到了陆策。哀家记得,他的千金与皇上同日出生,当年哀家还抱过她。一眨眼,竟已过去这么多年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易公公道:“二十年了,太后。”
王太后感慨万千地点头,道:“想当年他辅佐先帝二十载,却也是在而立之年辞官归隐,这一点倒是与姜誉你有几分相似。”
“陆策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所校之书可称得上是汗牛充栋,草民万不敢与他相提并论。”师父低眉敛眸地跪在我身旁,白皙的面庞笼在阴影之中,神色莫辨。顿了顿,淡淡道:“嫣儿自幼无父无母,草民怜她孤苦无依,又与草民甚是投缘,这便将她带回府收养。连草民都不曾有幸一睹陆大人真面目,嫣儿自是更不可能。”
“哀家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王太后和善地笑道:“姜誉,哀家方才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太后,师父将微臣抚养成人,对微臣恩重如山。如今师父身体抱恙,正是微臣一尽孝道的时候。师父身边并非没有体己的人,微臣愿侍奉师父左右。”来不及多想,一番话已脱口而出。
“哀家知道你是孝顺的孩子,可姑娘大了总要嫁人,你不能一辈子陪着你师父。若有朝一日你离开相府,独留你师父一人,他该如何是好?”
我不假思索道:“微臣愿意终生不嫁!”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倒抽一口冷气。
师父压低声呵斥道:“嫣儿,休得胡言。”
我咬了咬唇,道:“徒儿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胡言。”
“你……”师父仿佛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唇畔却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清浅温润的眸光似宠似怜,兴许还有几分别的情绪,我却来不及一探究竟了。
“你不嫁,便也不让你师父娶?”
“我……”我面上一烫,覆于广袖下的手不由紧紧攥起。半晌,低头道:“果真有那一日,微臣自当叩谢师父恩德,安心离开相府。”
“这……”王太后微微一愣,继而笑对裴少卿道:“皇上,扶大人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回母后,儿臣听得一清二楚。”裴少卿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眸光如大海般深不见底,咬牙切齿地笑道:“好一个终生不嫁,扶爱卿的孝心真是感天动地,连朕都自愧弗如!”
不知是隔得太远还是我眼花看错,他那半隐于广袖中的手似是用力地攥着拳,依稀可见苍白的骨节。我忐忑道:“皇、皇上谬赞。”
他恶狠狠地丢了个眼刀过来,不冷不热地轻哼一声,扭头不再搭理我。
我:“……”
恰在这时,一直未对指婚一事表态的师父忽然开口说道:“草民叩谢皇上、太后恩典。只不过,现下草民已是孑然一身,身无一官半职不说,还要靠小徒的俸禄养活。更重要的是,草民并没有一个健康的体魄,需要依赖各种药物方能勉强度日,今日不知道明日还能否活下去。如若在此时娶妻,在草民看来只会平白拖累妻子,浪费她的大好韶华。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草民一向信缘,假若有缘,自能白首与共、携手一生,其余勉强不来。”
王太后思忖半晌,赞道:“重情重义,实属难得。既然你实在不愿,哀家也不好强人所难,此事容后再议罢。”她轻抚衣袖,终于打算结束这个磨人的话题,“好了,二位别老跪着了,起来罢。”
我暗松一口气,忙谢恩,扶起师父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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