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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划分曾家湾三十多户人家的成份的会议开到了头遍鸡叫,人们的倦意也重了,有人打起了瞌睡,还有人打起了酣。曾朝顺打招呼道:“大伙撑撑,湾里只剩高克贵一户了,划完就回家困眼闭。”打酣打瞌睡的被旁边的人们推醒了,瞪着猩红的眼睛,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候,高克贵也被叫到会场上来了。没想到划分高克贵的成份却爆发了一场争论。曾风云认为高克贵家有三十多亩上好水田,他自己不种,发租给了别人种。他跟着他岳老子收税,欺压了乡里乡亲。他还打过原来的族长,虽然族长是他曾风云爷爷,但说明高克贵为人霸道凶恶,该划恶霸地主,镇压他都不冤枉。

高克贵一听就蹦了起来,他满脸通红,脖子上的筋都鼓了起来,嚷嚷着道:“曾治那死棺材瓢子才真欺负人咧!”曾风云一拍桌子,唬地站起来,高声道:“也嘿,你个臭恶霸地主,你还敢凶神恶煞呀?”曾朝顺呵责道:“高克贵,你家发了租,剥削了贫下中农,今天是让大伙给你划成份,老实点!”高克贵还要争辩,曾果拍桌子道:“高克贵,你没听到?”

高克贵既才梗着脖子低下头。厅屋里的空气一时凝住了,半晌,高克上站了起来,他高大的个子显得有些激动,道:“按理,不该我先来讲的。我爸手里没几亩田,分到我兄弟二人手上,一人才两亩不到。高克贵是沾他岳老子的光发的家,我平常顶看不起咯个蠢子,说他是我亲兄弟,院内叔伯都晓得,我们两家没来往,我再艰难,我不种他那些田。”高克上看也不看高克贵,高克贵的脑袋更加低了,他是有几分怕他这个胞弟的,尽管高克上家穷。高克上接着道:“他有三十多亩田,自个一亩也没种,发给了别人种,剥削了乡亲。他个猪东西平常说话没个好样子,声音大,蠢猪一个。他仗着岳老子是税务所长,税收得勤了,乡邻有恨他的,属他活该。”高克贵听着他兄弟的责骂,一声也不敢吭。“话说回来,”高克上接着道:“他个猪脑壳打老族长,是那个时候,我爸在湾里是唯一外姓,吃了曾治老族长耳光,属两家子的恩怨,算不得他作恶。收税的事,他也只是跑腿,恶不全在他身上。对人对事要讲个天地良心,依他个情形,按政策我认为划地主他自个没个狗屁放,我们也不帮着说个吗子。我总觉得,他个蠢子还够不上恶霸地主的份子。我参加了贫协会,我觉得把咯么些个方方面面都统之笼之来看,才公允些,啊!”说到这里,高克上脸色铁青。曾庆芳说:“高克贵为人蛮恶还不是,说话嗓音大了点,话咯样子说,比着枇杷塘那个人,他怕是打不出坏主意的,我看他是为人蠢!”他指的是跟曾潭比。曾朝福说:“我看克上说的是大实话。”有人说:“划地主。”曾老七站起来说:“听别人骂过高克贵,多数是说高克贵蠢的,恨他的究竟不太多,我看他真没曾潭坏。”枇杷塘有人接话道:“老七说的是实话,高克贵说话声音大,加上干了收税这遭人骂的差,他个名声不太好听。仔细默想默想,除了旧政府上头压着的事,这蠢子躲不了的外,他还真没干过吗子伤天害理的事。他那田发租,租倒不狠,就是说话难听点。剥削是有的,没得血债,他家田亩也不算多,我看划地主成份通天了,加个恶霸有点过了。”曾朝顺见多数意见不同意划恶霸地主,但是,还有好些人没发言,便面向大家道:“表表态,不要怕,按照果满满交给大家的土改政策对照对照,啊!高克贵,你老实点,你家的田亩数在曾家湾一带不算多,人平却也有十来亩了,你自己又没种,够地主的标准了。”“该划地主。”“划地主。”“蠢子地主。”“你个蠢猪,你晓得别个为吗子不理你了吗?跟你个猪样的东西牵扯,总扯不清。”有人冲高克贵骂道。“该死的,就记着收税,我家爷老倌做点豆腐卖,你个王八蛋总盯着,发的别人家的财,你也有遭报应的一天!”有人也跟着骂道。曾朝顺赶紧制止道:“到时候该开批斗会的,今日晚上,大伙主要是划分阶级成份,莫扯远了。”“该划地主”“不划地主我一家子都不肯咧!”“地主。”“该死的地主!”……曾风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曾朝顺见大家的意见有一定的倾向性,客观道:“我同意大多数同志的意见,高克贵划为地主成份合适些。”

到下半夜了,天上的星星都没有先前耀眼了,汤乡长要和刘秘书回冲湾,曾果和曾朝福送他们到条子田口子上,汤乡长满意道:“曾朝顺这个同志不错,得注意培养培养,啊!”曾果点了点头,曾朝福扯开嘴笑起来,问道:“汤乡长呀,你是不是有个妹几在沙河读过书哪?”汤德水奇怪道:“有呀,朝福同志,吗子了?”曾朝福“哦”了一声,赶紧道:“没吗子,没吗子。”汤德水马上反应了过来,道:“哦,哦,你是说,你家朝顺跟我那水田妹子同过学?”曾朝福老实道:“碰巧咧。”刘秘书道:“是了,曾朝顺曾风云两个也是沙河学校散了回乡来的嘛。那日我和曾果同志到区公所,张区长说他是他们两个的先生嘛,要他们上区里培训,还是张区长当面向曾果同志布置的哪,哈哈。”曾果道:“有咯回事。”汤德水朗声笑道:“好事嘛,原来后生家早熟悉了嘛!”“注意着安全。”曾果提醒道。汤德水拍拍屁股后面的手枪,道:“不怕,有它咧。”说完,两个人顶着月光上了路。

厅屋里也随即散了会,大伙熙熙攘攘出了厅屋。枇杷塘的人们把借来的凳子交给了被借人家来开会的带回去,也有送到被借人家家里去的,送了凳子,大声说一句客气话,就往外头走,他们得回家去了。那边的人家会关心地问道:“打个火把不嘛?”,这边的赶紧道:“月光亮着咧,照得跟白天样的,不要,不要咧。”也有特别热情的,早从柴房里摸上一根长长的晒干了的向日葵杆子点上了,交给枇杷塘的人,说:“打个火把,心里亮堂,不怕走夜路咧!”枇杷塘的人连声道着谢,出了湾,上了条子田田塍。人们一拨一拨走着,大声议论着划的成份。曾家湾里,开门的喊门的细格几被吵醒哭闹的,一时闹哄哄的。各家没开会的老人大多也没睡觉,赶紧着把他们的男人,或者儿子儿媳妇让进屋,嘀咕道:“开到咯时候呀,赶紧困眼闭,一眨眼天亮了。”

人们虽然困了,却依然十分兴奋,躺到床上了,两口子还要说上两句,直到说着说着进入了梦乡。

第十八章

上午,两个村子的人们照例在曾家湾正厅屋里开会,主要是划分枇杷塘各户的成份。曾果住在枇杷塘村口上,划分成份就从他家开始。曾风云通报道:“五口人,曾果两口子二人、老母亲一人、细格几二人。一亩水田,有房子两间。佃种曾潭家水田四亩。”曾风云宣读完毕,曾朝顺道:“大伙看果满满家是咯样子还是有出入?”“对咧。”有人答话道。“没得错。”“是咯样子。”正厅屋里,大家都附和道。曾朝顺道:“按照昨晚的法子,他家该定吗子成份,大家发表意见,说错了没得关系,大家一起认定了才算数。”“果满满家可以定雇农成份,他是从曾家湾搬过来做庄户的嘛。”有人发言道。“贫农雇农吗样个区分法,我们弄不笼统,反正是苦人家,搞那样麻烦干吗子呀?”有人笑着接话道。“有得区分咧,按照政策,长年做长工,家里房子呀田地呀吗子都没得的才是雇农。”曾老七发言道。“那还说吗子,曾满满家还有两间屋嘛,划贫农得了。”那人道。曾果只是笑眯着眼睛听着,他非常高兴,群众一旦发动起来了,敢于革命了,他们往往就会主动掌握自己的命运。“合适。”“同意。”正厅屋里,有人带头表态以后,其他人都大胆地附和道。

轮到划分曾潭家的成份了。正厅屋里,空气陡然紧张起来。曾朝顺请示曾果要不要他本人参加,曾果与曾朝福交换了一下意见,对曾朝顺点了点头。曾朝顺冲正屋阶沿下站岗的民兵大声道:“把曾潭老东西带来。”曾朝顺这么一叫,满屋子里的人们都打起了精神。他们有得了曾潭小恩小惠的,大部分是受了他的剥削的,他们都要看看这个时候的曾潭是个吗子样子。不一会,曾潭就点头哈腰进了正厅屋。他的目光偷偷地向四周扫了一扫,在曾风云身上停了停,曾风云装做没有看到他,自顾自抽着烟。有人替曾潭说话道:“潭老板,哦,曾潭满满家在镇上做生意,按理是不是该按镇上那套法子划?”曾潭感激地瞟了那人一眼,他似乎被打了一针长醒剂,但他究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战战兢兢道:“各位老少爷们,我平日里待人和……和善,家里田是……多……多些,哪个承想到坏……坏了事……我愿意拿……拿出来平分……”曾老七早看得眼里冒出火来,他唬地站起来,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怒吼道:“曾潭,你老实点!你当是为你摆好!”不容曾潭回话,曾老七喊口号道:“打倒剥削制度!”人们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稍停了一下,农会骨干以及一部分群众跟着喊起来。“贫下中农当家作主!”曾老七红着脖子喊道,人们跟着大声喊起来,声音震慑了整个厅屋,在山冲里回荡起来,把在家里照看细格几的部分妇女和老人都吸引了出来。他们都先后涌到了正厅屋大门口,有的靠在大门门柱上,有的当着大门中间站着,立刻把大门边挤满了。

曾朝顺示意曾风云宣读农会调查了解到的曾潭家的田亩册子,曾风云的手有些发抖,好半天才宣读道:“曾潭家五口人,曾潭两口子二人,儿子儿媳二人,女儿曾秀娟一人。”曾风云有些紧张,边念额头上边冒出了细汗,他有些不自然地偏了偏头,继续念道:“水田一百二十五亩,其中,上好的垅坑田九十四亩,二岸田(次岸田)三十一亩。房子一十二间,其中,正厅屋两边八间,厅屋后栋四间。沙河镇上有铺子一个,纵深房四间,外头铺面一间。雇长工二人,短工三人。铺面雇伙计二人。长年发租和庄户佃种的水田七十五亩。”“狗日的地主,我爸就死在你个王八蛋手里!”曾老七气愤道。“光划地主成份便宜了他”“臭地主”“他家不划地主枇杷塘莫搞土改了”“打死狗日的,还装善人!”“划地主没二话。”“曾潭,你狗日的,心太狠了!”“打死你个王八蛋!”曾老七带了头,正厅屋里一时炸开了锅,有人跳将起来,要去揍曾潭,有人气愤得连声大骂,有人站起来指着曾潭,唾沫星子都吐到曾潭脸上了。

见群众纷纷表了态,不少人对曾潭心怀仇恨,曾朝顺怕乱了秩序,站起来道:“大家安静了,安静了。”他接连叫了几次,会场才慢慢静下来。人们一个个脸红勃子粗,余怒未消。曾朝顺接着道:“今天是划分阶级成份,不是批斗会,大家表个态,认定曾潭家该划吗子成份就行了,啊!”“划地主成份。”“死地主,半点不走假!”曾老七补充道。“他家那么多田,自己不种地,就靠吃我们庄户,靠剥削长工短工。沙河镇上他还有店子,该划地主。”“哪个吃屎的才不同意咧!”有人答话道。曾朝顺跟曾果交换了眼色,曾果冲他点了点头,曾朝顺大声道:“大家意见没得二话,曾潭家该划地主成份。”有人举起拳头,叫道:“活该!”曾潭勾着头,脸上满是冷汗。曾朝顺道:“把狗地主押回去,看管起来。”两个民兵应声从大门边的人群中挤进来,冲曾潭吆喝道:“狗地主,滚回去。”曾潭脸色死灰,他回头看了看曾风云,随即沮丧着头,朝厅屋外走。大门边的妇女老人让开了道,有人啐道:“封门死绝的,你也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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