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朝顺感到,跟老太太只能说到这个样子。他来枇杷塘的主要任务是来找曾老七,动员他参加曾家湾和枇杷塘两个村子的骨干会,带头开展划分阶级成份。便对老太太说:“大婶,我想单独和老七说说话,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老太太一脸茫然,她知道,老七的事是由不得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对曾老七道:“你个鬼俫几,记着了借点谷子回来,要不然一家子得喝西北风了,啊!”曾老七不耐烦道:“晓得咧。”
等他娘进了里屋,曾老七道:“朝顺哥,有吗话,你直接说。你晓得的,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曾朝顺咧开嘴笑道:“咯才是老七嘛!”接着,他转告了曾果和农会的意见。
他们正说着话,却听到一个女人尖着嗓子在下面的巷子口说话:“哎呀,哭吗子呀?饿了?我正跟你们潭满满商量着,你家里怕是缺粮了,你娘也是!又不是外人,开个口就是,莫说借,就是送担把子谷也是应该的!从你爸手里到如今,只怕你家种了我们家二十多年田了,咯点子情面我和你们潭满满是会给的!”
“曾潭老婆?”曾朝顺听出了那个瓦刀脸女人的声音。“死刁婆子!”曾老七嚯地站起来,就要冲出去。曾朝顺一把拉住他,道:“莫冲动!”曾老七愤怒道:“臭婆娘,耍吗子假慈悲!”
“回去。”他们听到曾老七的大妹妹的声音,显然,她是在说着她小妹妹。不一会,两双光脚丫子的脚步声就到了台阶上。那个尖嗓子冲她们道:“妹几呀,跟你娘言语一声,啊!”两个姑娘冲进家来,还未站稳,曾老七就要骂她们,还未等他开口,巷子口底下又响起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啊呀,大侄子,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哦,找老七呀?大侄子呀,如今出息了,可莫忘了你潭满满和我对你的好了!”“大婶,我真有事!”曾朝顺曾老七两个人听出是曾风云的声音,曾朝顺如梗在喉。曾老七道:“我晓得的,这个女人好厉害的,朝顺呀,得小心点子,啊!”
第十六章
从枇杷塘回来,曾朝顺一直没有忘记曾老七的话。尽管曾果就住在枇杷塘,但是,枇杷塘的情况比其它村子都复杂。
曾朝顺把他见到的情况单独向曾果和曾朝福作了汇报。曾果沉思了半晌,决然道:“我建议把曾家湾和枇杷塘两个村子放到一块来搞,曾家湾贫协会的力量强,枇杷塘这边力量稍弱,前段找不出得力的骨干,朝顺他们动员了老七俫几,我看行!……我原来嫌弃这俫几年龄小,经不起事。”
根据曾果的意见,曾朝福带领曾朝顺曾风云,又召集曾老七,还有曾家湾的高克上曾庆芳开了一个会,决定先发动群众,同时把曾家湾各家各户的田亩数清了底。高克上牵头,曾家湾的贫协会通宵达旦地开会,找各家核实,又造好册,卓有成效地推进了这项工作。
第四天上午,却闹了一出事,事情是由民兵们要抄缴高克贵家的田契引起的。当晚安排第二天重点针对高克贵,要抄缴他家的田契。高克上道:“你们去,我可不进那个蠢子家的门。”曾家湾的人们都知道,高克上跟他哥哥讲不来。另外,高克上赞成按政策清对他哥哥家的田亩数,但他们究竟是亲兄弟,他不便直接去做。
吃了早饭,曾庆芳硬着头皮带领几个民兵到了高克贵家。高克贵刚吃了饭,还坐在八仙桌傍。他老婆早一年被他逼死了,他正准备出嫁的女儿在忙着收拾碗筷,儿子高建文也刚刚吃完饭,见来了这么多人,他站起来往外头走了。
曾庆芳言语少,一个民兵开腔道:“高克贵,把田契拿出来核对。”高克贵这几天已经听说了农会在收缴地契,曾庆芳他们一进门,他原本就来气了,民兵们直截了当,他不睬道:“凭吗样要田契,我那几丘田曾家湾哪个不晓得?”另一个民兵见状,恼火道:“也嘿,你高克贵敢抗拒农会的决定?”高克贵瞟了那个民兵一眼,大声道:“吗子农会?光脚板穷光蛋几个,要我听他们的?趁早洗个头去!”曾庆芳急道:“克贵,你……吗能咯样说话?”高克贵道:“我就咯样说话,吗理了?”曾庆芳更急了,他也说不出多少道理,道:“反正你得拿田契出来。”高克贵嚷嚷道:“我凭吗要拿田契出来?不拿!我……我的田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民兵们急了,也嚷嚷道:“不交也得交。”高克贵急红了脸,连他那短而粗的脖子都红了,声音更高道:“不交,哪个讲个理来,我没偷没抢,凭吗样要把田契交到你们手里?”高克贵女儿见她爸跟农会的人争吵起来,吓得放了正在洗的碗筷,边哭边朝前排横屋他的叔叔高克上家跑。
曾庆芳没了法子,让一个民兵赶紧去正屋搬救兵。去搬救兵的民兵跑出最后一排横屋,还在条子田角上,正好撞上从枇杷塘过来的曾老七。曾老七问清了事由,无所畏惧道:“我去,我就不信他个鬼!”民兵嫌曾老七是个嫩伢子,不过,他知道他是农会的,也不阻拦,他本人却往正屋前头走。
曾老七是知道高克贵家的,他径直跑过去,还在门边,他那有些稚气的声音早就嚷开了:“庆芳叔,按政策划成份,高克贵肯定是个死地主,对地主不能手软,捆起来!”高克贵一拍桌子,站起来吗道:“呃嘿,你个徕几才停了几天奶?你爸死得早了,没管教你,我来管教你。”说完,他就跳将起来,要打曾老七。
正在这时,民兵把曾朝顺叫了来,还在门外,曾朝顺喝道:“高克贵,你好大的狗胆,敢打农会的人?”高克贵的脖子脸膛包括眼珠子都红了,他楞了一下,显然,因为曾朝顺是从沙河回来的干部,再加上他个子高大,他的话还是有震慑力的。高克贵的锐气给打掉了一大半,他站在那里,一张满是横肉的大脸盘涨得通红,他的嘴唇打着哆嗦,旋即,他继续大着嗓门嚷嚷道:“他要捆……捆我,我和他爸是一辈人咧!”曾朝顺跨进高克贵家的门,镇定道:“你交出田契,就不捆你,要不然,你对抗土改,捆你没错!”一个民兵迅速从高克贵厅屋墙上扯下一把绳索。
高克贵见状,知道抵挡不住。这时,高克上也跟着他侄女进了门。高克上瞪了他哥哥一眼,沉声道:“还不去拿田契!”高克贵迟疑了一下,终于梗着脖子,象一只笨鸭往里屋走去,在里面折腾了好半天才跨出门来,他拿着田契极不情愿地交给了曾朝顺。
从高克贵家出来,农会成员和民兵们一合计,干脆直接去枇杷塘,把曾潭家的房契田契给收缴了,免得夜长梦多,曾家湾的事情传到枇杷塘,曾潭把房契地契给转移了就麻烦了。
果不期然,曾潭不肯交出房契地契,曾潭老婆倒在地板上抢天喊地大哭大闹,引得村子里的人们都跑到正屋这边来看热闹。农会成员知道,面对这种局面,不采取断然措施,肯定会给土改工作带来被动。曾老七怒不可遏,上去就是一脚,喝道:“耍吗子赖?再不起来的话,捆起来!”民兵们一拥而上,先把曾潭捆了,又要去捆他老婆。见动真格的了,瓦刀脸女人再也不敢嚎了,她不停地抹着眼泪。曾潭煞白了脸,终于老实道:“我┅┅带你们┅┅去。”民兵们喝道:“在哪?”曾潭道:“在┅┅在后头。”民兵们喝道:“走。”曾潭偷偷地瞟了他老婆一眼,乖乖地带领民兵从枇杷塘正厅屋前排他家那栋大房子后门出去,走过一片空屋场,进了他家平时留给长工们住的那排土屋的第一间侧房,民兵们又喝道:“拿出来!”曾潭战战兢兢在谷柜里翻出了田契房契。
正屋前头,曾潭老婆突然尖嚎一声,象被挖了祖坟,拖着长腔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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